沧海晓奏

就让我们回到起点,再度出发吧。

【予你一生24H/13:14】不夜情人(Fin.)

#CP王喻不拆不逆

#圣诞节的伪西幻故事。不杀人的杀手王x总是偷不到东西的怪盗鱼(什么玩意儿!)2w字一发完

BGM:《遇见》孙燕姿


00.

王杰希从前任当家手上接手微草的时候,他才刚满18岁。

他从小是个根正苗红三观正确的乖小孩,也曾有过异想天开的阶段,想过未来要做个与众不同的职业,干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直到后来家里因生意不幸卷进黑道纷争,双亲惨死在枪口下,他躲在衣柜里,给当时还是微草当家的林杰救了回去,稀里糊涂就入了杀手这一行。

林杰也没想到自己竟歪打正着捡了个宝,王杰希天赋异禀,进步神速,行内无人能及,一个月体术精通,三个月冷兵器精通,六个月枪械精通,再之后就在训练场轻松干趴了当时微草的新人王,毫无悬念地做上了首席。

没过两年,林杰外出时遭仇家暗算,一条腿永久性损伤,这辈子再离不开轮椅拐杖。交接那天王杰希跪在老师面前,林杰亲自为他戴上微草当家信物的胸针,又送上从不离身的武器——一把漆黑的手枪,定制款,流线型,手感奇佳,够准够狠,名叫“灭绝星尘”,名字和枪身都美得咄咄逼人,是个货真价实的凶器。

王杰希恭恭敬敬地把枪递了回去:“老师,您于我有恩,微草我一定替您照顾好。但这枪我不要,我不拔枪,也不杀人。”

林杰叹了口气:“谁说枪非得用来杀人呢?我们干的是在刀尖舔血的工作,过的还是凡人的生活。当你有一天碰上能叫你不惜拿起武器来保护的人,它一定会派上用场。”


刚成年的小少年哪懂什么叫动心,老师坚持要给,那他便老老实实接受,将枪连同枪套带在身上。他在镜子里打量自己的新装备,雕着暗金色玫瑰花的皮质枪套实在漂亮极了,叫人忍不住联想到在蔷薇美丽的外表之下疯长的荆棘,拧着一股蠢蠢欲动的狰狞,用来装逼和唬人不多不少刚刚好。

很多年以后,这把枪跟着王杰希一起退休,再没有传给下一个人。期间它吓退过很多敌人,也陪王杰希走过数次鬼门关,然而真正当做武器来使用的场合,严格来说只有两次。

喻文州支着下巴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枪身的每个部位,一点点还它金属的冷光,说:“跟着不杀人的杀手过完自己的一生,这把枪的投资回报率也太低。”

王杰希没理他,熟练地将灭绝星尘重新组装。没装子弹的手枪和平时手感相差甚远,他将它握在手心里把玩了一会儿,最终和刀柄上刻着同款玫瑰的小刀一起收进了保险箱。

他回过头,目光和喻文州相撞,后者弯起嘴角,冲他微微一笑。然后他说:“这你就不懂了。按咱们杀手界的算法,只要用之有道,有些枪,用过一次就回本了,而我这把,不仅回了本,还让我赚了不少,够我一生不愁,回报率高着呢。”


头头是道,说得跟真的似的。


01.

那当然不是真的。王杰希摸着良心说,他投资的可远远不止一把手枪。


王杰希不愧是杀手界近年来最受人瞩目的新人,不过短短几年的经营,手下的人团结一致,培养出来的皆是各方各面的人才,业务范围广泛,成功率更是高德骇人听闻,微草的业绩蒸蒸日上,隐隐坐稳了业内第一大组织的地位。

但他最出名的点不在这儿。谁都知道微草大当家名号王不留行,取自一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不仅名字霸气,且身手的确了得,干起架来谁都摸不着套路。竞争对手没少试过各种明杀暗杀,只是隔天又见他活蹦乱跳地出现,各方势力暗暗称奇,久而久之便懒得再自讨没趣。

与此相对的是这货从不杀人,连挂在身上的手枪都不曾见过光。前去杀他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虽说最后免不了这里脱臼那里骨折,但好歹是捡回了一条命,回来必定要跟雇主大骂那朵奇葩一百遍,偶尔给自己的经历添个油加把醋,雇主或许心软了还会补个尾款。后来骂得人多了,不免以讹传讹,王杰希的神乎其技就这么越传越远,一度甚至有杀手闻风从外地赶来围观,一手录像机一手备忘录,认认真真,虚心求教。


于是靠着这波免费宣传,王杰希的得力副手兼第一损友灵活地给大当家包装了新的人设,微草的保镖业务应运而生——这解释了为什么王杰希此时此刻要趴在屋顶的角落里四下张望,冬初的新雪被他的体温融化,几乎要化进他皮肉里。他深感自己跟今天中午吃的生鱼片没什么分别,所谓刺骨寒意也不过如此。

这回他的客户是从外地来造访朋友的某家贵族千金,据说最近家族卷进了什么贵族阶级的斗争里,状况之紧张,已经到了出趟远门都得提着脑袋的地步。随行管家来微草交定金的时候一把辛酸一把泪,想必全家上下都劝得很辛苦。

夜里的天空黑漆漆的,天幕上蒙了一层薄云,屋顶没有灯也借不到月光,冷清又萧条。王杰希对着掌心呵了口气,起身往楼底下烟火气最集中的地方瞅了几眼,心说你哪能劝得住呀。

微草一把手的观察力何等敏锐,没费多少力气就盯住了半夜偷溜出来的女孩儿,一路跟着跑到城南,翻上屋顶找到最适合盯梢的地方埋伏起来。这里有塞北最出名的酒吧,和它的名字一样,是个名副其实的“不夜”之地。外头月黑风高,寒风萧瑟,里头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灯光从缝隙里倾泻出来,照在雪地上,光线晕得迷迷蒙蒙。

这样一个地方,适合发生一夜情的暧昧,适合滋养黑色交易的暗流。


——自然也适合杀人。


王杰希本就是一流的杀手,杀手的套路他懂得很。哪里适合藏身,哪里适合下手,他扫一眼便看得明明白白。

他百无聊赖地蹲到半夜三点,可算是有了动静。前来杀人的队伍来了六个人,整齐划一地从外墙攀顶,看样子是准备从窗户翻进去。和预料中一样,对面的人数是团队标配——这得追溯到杀手界的传统迷信,据说因为“666”是死神撒旦的象征,所以“6”算是个吉利的数字——听起来很扯淡。

杀手界扯淡的东西多了,而最大的扯淡之一正摩拳擦掌,活动活动发麻的筋骨,向前迈出一步,一双天生的大小眼不怒自威,然后对着一干杀手熟练地摆了个撩风衣摸枪套的pose:“你们是要自己滚,还是我请你们滚?”

对面六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敢情这人是来砸场子的啊。他们显然是业内的新手,还没领教过微草大当家的厉害,只晓得拦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架肯定得打。

十分钟后,一众杀手东倒西歪,嘴里骂骂咧咧,跑得比来的时候还整齐。

杀手的工作要的就是耐心,日常就是蹲点几小时,干活几分钟。他估摸着人姑娘还没玩尽兴,今晚得要蹲到天明,正要找个角落继续观望的时候,离他不过几百米的楼上忽然有道隐约的影子晃了过去,他立刻警觉起来,一个翻滚躲进阴影里。


酒吧隔壁便是钟楼,城南最高的建筑,视野宽广,360°无死角覆盖周边建筑,是狙击手最喜欢的地方。王杰希一个小时前还探查过那个点,那时候绝壁没有人,不过他信得过自己的目力,这个时间点,在能把人冻成生鱼片的冬夜,裹一身黑不溜秋的夜行衣贼兮兮地张望,难道还能是路过的观光客么?

王杰希冷哼一声,心道新手就是新手,出个任务还要安排替补。他悄无声息地摸上了钟楼,背对他的人影对他的到来浑然不觉。那人藏身的手法的确高明,相比之下周身的防御可谓全是破绽,王杰希一个箭步上前,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对方撂倒在地上,膝盖抵住人的小腹,手掌卡在脖颈处,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别动。”他压低了嗓音。

对方一点儿也不反抗,乖巧得不可思议。他低头,视线触及到对方的眼睛,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生在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身上完全没毛病。只是哪个从新手村毕业的杀手不是从生死边缘摸爬滚打出来的,而这人看起来和他几乎一般年纪,五官皆看不出杀手应有的锋利和杀气,连那尖瘦下巴的棱角都是柔和的,叫人完全下不去狠手。

青年眨了眨眼睛,睫毛微颤,眼里的惊讶还没来得及散去,于是这段沉默就格外漫长,直到穹顶薄云消散,一丝光线飘落下来,空气凝固,时间拉长,而那双桃花眼亮亮的,像是在雪夜里点了盏灯,看得王杰希一时忘了收回目光。


就在这氛围逐渐小言起来的时刻,王杰希猛地倒抽了一口气,那抵在他肋骨上的金属质感太过熟悉,不用去看也知道是他从不离身的爱枪灭绝星辰。

这啥情况?王杰希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是没跟人近身肉搏过,有时碰上势均力敌的对手,更是零距离地缠斗得难解难分,但在搏斗中被人不动声色地夺走武器,还是他职业生涯里的头一遭。

他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回完蛋了。这枪虽然自打他接手,除了保养以外就没出过枪套,但好歹也是上了子弹的真货,这么近的距离保证能给他的胸口开朵花儿,还是跟城里新开的红梅那样艳艳的花,一点儿也不符合他的高冷人设。

花了零点几秒想到这里,王杰希死死压住了青年,手上更是加大力气,要不能把对方彻底掐晕,他铁定要交代在这里。微草大当家栽在了某家的无名小辈手上,说出去怕是能让人笑个好几年,又不晓得那坐了轮椅的老师知道这事,会不会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那青年显然慌了神,握枪的手向上一顶,冰冷的枪口更推进了几分,硌得王杰希骨骼生疼,仿佛是蔷薇带着荆刺卷了上来,无情地缠住了他的命脉。

空气里一阵诡异的安静。

十秒钟后发现自己还没一命呜呼的王杰希旋即从青年手里把枪夺了过来,顺手把对方的双手按在头顶。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让灭绝星尘在指尖打了个转,然后抛出了一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你知不知道这枪要解除了保险才能发射子弹?”

青年道:“我为什么要知道?”

王杰希一脸懵逼:“你不知道怎么开枪你出什么现场?”

青年愣了一愣,甚至忘记挣扎,半晌才回了魂,说:“我们做怪盗的,为什么要学开枪?”

堵得王杰希哑口无言。


后来的很久很久,王杰希仍旧会想起这一天,一场适合不夜酒吧的奇妙邂逅。缘——管它是良缘还是孽缘,正圆还是椭圆——有时就是这样妙不可言。


02.

有人说每一个有关命中注定的故事,都要有一个戏剧性的开头,还要有一个爱作死的主人公。王杰希发誓在这个足够魔幻的故事里,喻文州一定是作死的那一个。

微草的保镖任务还剩下一夜,贵族的小姐第二天一早就要返程。等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带着她苦命的管家出了这座城,把佣金付清,就跟微草再没有卵关系了。过于寒冷的冬夜需要一点酒精来点燃体温,王杰希付清了一瓶特调的钱,谢过吧台,便沿着不夜的阶梯一路往上,找了处适合同时观察屋顶和舞池的角落独饮起来。

那帮杀手显然还不死心,过了零点便蠢蠢欲动起来。大约是心存侥幸,见四下无人,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老地方,自然是给王杰希再一顿暴揍,如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

轻松赶走了扰人兴致的家伙们,王杰希在屋顶逗留了半个小时,确认没人折返,才从屋顶的窗户钻回屋内,原路返回原先的据点。本该是无人的隐蔽角落,此刻正蹲着一名青年,黑色的夜行衣,瘦瘦小小的轮廓。

王杰希一眼认出了青年,对方也察觉到他踏过雪的鞋底在瓷砖上摩擦出的细微声响,转过头来,目光触及他的脸,朝他友好地点头致意,说:“你也来蹲点呀。”说完还贴心地往旁边挤了挤,给王杰希让出一点空位。

“蹲点”这个词用得很上道,对杀手和怪盗都通用。然而王杰希觉得重点不在这里:“我昨天走之前不是跟你讲,有一帮杀人不眨眼的恶徒盯上这儿了。就你这身手,明知有杀手埋伏,你还敢来,不要命了?”

被贴上作死标签的青年一脸委屈巴拉,却很坚定地摇头:“不行,这一单对我来说很重要,必须竭尽全力。”


王杰希沉默了。

昨天夜里搞了那么个乌龙,也算是另类的不打不相识,他特地问了人的名号和所属,才客客气气把人送走。这个荒唐的闹剧本该到此结束,哪知他一觉醒来,只觉那双亮亮的眼睛在心头挥之不去,索性动用微草的关系网探了探对方的底细。

青年自称是蓝雨怪盗团现任的团长,是个如假包换的怪盗,这就不难解释昨晚发生的意外状况,对于一个职业怪盗而言,在那种距离下偷偷顺走王杰希的枪应该易如反掌。再说蓝雨,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怪盗界的杠把子——曾经的。几年前名号为索克萨尔的创始人带着蓝雨横空出世,一步一个脚印奠定基石,一度在业内混得风生水起,最终不免遭人嫉妒。

不久前蓝雨接到一桩和皇室有关的大生意,竞争对手买通关系从中作梗,导致蓝雨触怒了大客户,名声一落千丈,更有人落井下石,创始人被逼退出业界。此时团里没有合适的继承人,支撑根本的资金链和关系网都断裂,急需完成几个大单子来做各方周转,可谓是外忧内患,乱作一团,直到有人自愿接过巫师之名,接手这个烂摊子,再从零开始。

王杰希好歹也是一个团队的领袖,对这其中的压力和难处并不陌生心,于是他想,这人不仅爱作死,还傻得可爱。

喻文州显然猜不到他的这些心路历程,见他不说话,又扭头去看底下的人群。

王杰希说:“今天不动手么?她明天就启程了。”

怪盗的目标正是王杰希的雇主,那个在舞池里跟情郎舞得很欢的姑娘,准确说来是姑娘脖子上挂着的钻石项链,大老远都能看见人群里一道blingbling的闪光。出身贵族的小公主平日都藏身在自家的庭院里,这会儿离开老巢,没了铜墙铁壁的保护,的确是最好的下手时机,反之要是等人回到家,再想得手怕是难于登天了。喻文州果然面露难色:“实在不行,只能跟着她回去了,再另想办法了呗。”

王杰希皱了皱眉:“你有什么好计划么?”

说到计划,怪盗眼睛一亮,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计划我早就有了,之前来踩过好多次点,今天来就是为了确认可行性,我拿人品保证只要手快肯定能行!”

“那你还等什么?”

“万事俱备,只欠手快啊。”喻文州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相当坦诚。


王杰希想,传言原来并不总是信口开河。他的确在资料里看到蓝雨现任的团长在天赋方面有严重缺陷,上任之前甚至未曾成功独自完成过工作,因而不少舆论指出蓝雨在低谷期做出了一个可能让自己万劫不复的错误决定,也有一部分人称新团长一向是以他的战术和智慧出名,军师往往不必亲自下场,只是以蓝雨目前的状况,是否允许团长安坐指挥室,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就王杰希眼前的这一人,要比人们口中讲述的要厉害许多,明知没有把握还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来到现场做勘查,这种作死精神在杀手界都算得上十分难能可贵了。他想了想,说:“这样,你把计划告诉我,我帮你一回。”

喻文州显然犹豫了:“这不太好吧,我们又不是一行的,让你蹚浑水多不好。”

王杰希摆摆手:“昨天我差点把你卷到我们行的事里了,当我补偿你。我们在外头混的,最不喜欢欠人债。”

大概是觉得这一单确实重要,又被王杰希的一番言论说服,喻文州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接受了好意,当即把要领给王杰希细细交代。

微草的大当家虽说不是怪盗,但好歹也算个道上的人,很多事情一点就通,在脑中演算了一遍流程,说干就干,毫不含糊。整个过程就如喻文州预料的那样一气呵成,拥挤的人群里每一个路过的客人都不与彼此产生联系,他在舞池里打了个转,来得雷厉风行,走得悄无声息,回来时还不忘从吧台要了两瓶特调,才重新没入阶梯顶端的黑暗里。

“这瓶请你喝。”王杰希把其中一瓶特调和钻石项链一并递过去,“喏,搞定啦。”

喻文州看着他,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眼底藏不住开心和感激。他们没管底下忽然躁动不已的人群,悄悄干了个杯,两人同时仰头,将瓶中酒一饮而尽。

也不知是不是先前摄入的酒精延迟到这一刻才一并发作,王杰希只觉得喻文州笑起来颇为好看,让人忍不住想起酒吧的大门外燃烧的篝火,要绽开红莲,要融化冰雪。

而他俩之间纯洁的礼尚往来,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03.

王杰希很惆怅。他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对,非要去招惹喻文州。

这座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说靠缘分就能天天碰面,说出来王杰希自己都不信。下海帮喻文州处理业务的第二天起,他每逢夜晚必出门,有任务就做任务,没任务就在城里瞎转悠。深冬的塞北红梅满枝丫,他在松软的雪地里踩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拼凑出一首什么乐曲,很是欢快。


第十次碰上的时候他们交换了真名。

彼时喻文州正在打探他的下一个目标,勤快又卖力。蓝雨的现任怪盗头子虽说身手平平,脑子却十分厉害,计策层出不穷,观察现场的眼力更是远甚于王杰希,尖锐又老练。王杰希说你来干杀手这行,你放风我干架,效率杠杠的,肯定比你这么盯上好几天都下不了手要好得多。

喻文州摆摆手,我可是干一行爱一行的,手慢就慢点,毕竟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王杰希挖墙脚不成,也不气馁,正好闲着无事,便出手帮人摆平了麻烦。喻文州很是过意不去,又不愿白白受人恩惠,只好请王杰希去二十四小时开业的麦当当喝可乐,顺便谈天说地交交心。

临走之前喻文州忍不住感叹:“你怎么每次都能发现我?”

王杰希气定神闲地咬碎纸杯里的最后一块冰:“这可不能告诉你,我要保持神秘感。”


结果最先发现端倪的还是方士谦。微草有专门的步数指标,主要目的是督促IT和后勤部门不能偷懒。冬末的某个夜里,完成了当日指标的方士谦无意间点进日榜,被这些天王杰希突破天际的步数吓得揉了揉眼睛,当即噼里啪啦在对话框里敲上一句:“王杰希你是把手机绑在猫身上让猫代跑了吗?”

王杰希秒回:“我减肥,不行么?”

“你今晚不是出任务么?还玩手机?”

这一回,对面输入了好一会儿:“强迫症,受不了小红点。”

神特么强迫症。方士谦懒得听他瞎扯,决定回窝睡觉。


王杰希当然没跟方士谦说实话。

此时他正在屋顶悠哉地吃威化饼,耳机里时不时传来微弱的电流音,喻文州一边在附近的制高点放风,一边给他做实时报告。温润的嗓音经由无线电处理后变成调皮的电子信号,从耳蜗钻进中枢神经,在脊柱里蹿上蹿下,弄得他浑身上下像是被猫爪轻轻挠过那样,又麻又痒。

不该有什么私心的。他帮喻文州解决麻烦,喻文州就帮他放风踩点,虽说冤冤相欠何时了,但好歹是积极向上的合作关系。

起初他俩的确是积极向上的摸鱼二人组,没过两天就演变成了吃零食的摸鱼二人组。某个蹲美术馆的夜里,喻文州早早等在了隔壁楼屋顶,等王杰希干完活来找他的时候,他一手扶着望远镜,一手把半袋棉花糖送到王杰希眼前。

“喏,吃糖。”

王杰希非常不解:“工作期间吃零食,合适?”

喻文州说:“看艺术展览,吃零食比较有格调。”

王杰希还是不懂:“那为什么吃棉花糖?我觉得薯片更配艺术展览。”

喻文州耐心解释:“薯片吃起来声音太大,很不professional。这样,你要是不嫌弃,下次我带威化饼。”

“……盯梢吃零食就很professional了吗?这搁在微草要抄行业守则一百遍的。”

“是你们杀手太严肃啦。你来我们蓝雨干怪盗这一行,零食随便吃,不用抄书,怎么样?”喻文州嘴里咬着棉花糖,含糊不清地说。


除了挖墙脚都要互不相欠以外,他们还互通礼物。

二月份的某天晚上,塞北的雪化得干干净净,春天来得有些着急,到处是破土的新芽,冒出一点绿色的尖儿。喻文州穿着随处可见的休闲装,很是随意地坐在古堡旁边的一处小山丘上,对王杰希的到来毫不意外似的,笑眯眯地递过来一块抹茶蛋糕,说:“今天是我生日,所以偷个懒。”

王杰希接过蛋糕:“你应该早点跟我说。”

喻文州没吱声,默默低头吃蛋糕。

抹茶的口味本苦,连同蛋糕含在嘴里,便能自苦中榨出一丝清甜。王杰希想了想,从随身携带的战术包里掏出一把小刀,轻轻放在喻文州的掌心。他前段时间外出给客户做随身保镖,在更靠北边的极寒之地弄到一块星辰石,回来后专门请工匠打造出一副便携的防身武器。这刀造型精美,却是刃若秋霜,别说防身,用来杀人都绰绰有余,黑色的刀身上仿佛淬了碎裂的星河,刀柄则镌了暗金色玫瑰,跟他的灭绝星辰自成一套。

“送我的?”喻文州眼底浮起一丝欣喜,很快又悄悄敛了起来。他拿着刀在手里反复欣赏了一番,手指摩挲着那些暗金的纹路,摇摇头:“看起来是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王杰希正色:“你长得这么人畜无害,又天天大半夜出门,身上不备一个像样的家伙,哪天碰上什么妖魔鬼怪怎么办?”

喻文州的眼神扫了过来:“像你这样的妖魔鬼怪吗?”

王杰希:“……”

年轻的怪盗冲他轻轻一笑,眼睛眯起来像弯弯的月牙:“开玩笑啦。但要真有妖魔鬼怪,你还不能摆平吗?”

王杰希冷漠:“请我当保镖很贵的,我怕你请不起。”


礼物最后到底还是收了。那一天两人都没舍得走,在山丘上谈人生理想谈到日出。一轮灼日似火,把云衣都烧起来一般,喻文州迎着朝阳伸了个懒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王杰希定睛一看,是一个精致的单片眼镜,边缘镶着一个六芒星的装饰,不知是什么材质,此时迎着一抹朝阳,却见到银蓝色的流光闪闪烁烁。

“我们这一行都流行这个。我戴着不合适,送你好了。”喻文州笑吟吟,拨开他的刘海,帮他戴在左眼上,又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他,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果然非常适合你。”

喻文州的瞳仁里映了苍穹尽头的火光,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注视他。那一刻王杰希的心跳鼓动如击鼓,血液在血管里飞速流转,携着那人眼里镀着的那团火,一直烧到心里去。他没计较喻文州这话到底是真心夸他还是在揶揄他的大小眼,抬起指尖摸了摸金属的镜框,仿佛还能触到对方残留的一点点体温。

王杰希你可是冷漠绝情的头牌杀手人设,怎么收个礼物就心跳加速啦。他强迫自己回魂,而叫他心跳加速的始作俑者头一次如此健步如飞,不过眨个眼的功夫,已经溜得没影儿了。


总之,那天以后两人的关系就跟乘了火箭似的突飞猛进。雨过初晴的日子里,花坛里的茉莉长出了花骨朵,草木的新芽也蹿得老高老高,王杰希听说蓝雨的情况有所好转,渐渐在圈子里重新站住了脚跟,喻文州开始不再干那些散活来赚取资金和信誉度,转而天天往城北老贵族的古堡跑,一副要在那儿扎个窝的架势。

这回晓得了人的行踪,王杰希不再满城乱跑,完事儿了就往城北赶,到了以后只消在周边打个转儿,就会见到喻文州从哪个阴影里探出脑袋,冲他挥挥手。

除了零食以外,喻文州偶尔会带些资料,点着煤油灯在古堡旁边的废旧大楼里翻阅。有时候蓝雨的二把手也会来,那青年叫黄少天,顶着一头靓丽的金毛,一张絮絮叨叨的嘴永远闲不住,做起事来却是雷厉风行。王杰希见过他潜入古堡,动作灵活干脆,直逼目标,如同藏在鞘中的宝剑。

王杰希自认看人的眼光不算太差,正要开口评价,喻文州忽然说:“这一次主力是少天。”

他猜喻文州的言外之意是不需要自己插手,所以一直对这次的目标和计划守口如瓶。他自知凡事都要讲分寸,也不追问,只说黄少天很不错,这一回你们肯定没问题。

青年这才把紧锁的眉头松开,弯了弯嘴角,道:“那是当然,有你送的护身符呢。”


只不过这样一来,见面的频率不免减少。王杰希终究是微草的大当家,事业不能耽误了,微草的生意照样繁忙,喻文州渐渐没空陪他去放风,于是就等当日的正事忙完之后,杀手和怪盗找个屋顶席地而坐,石壁上爬满青绿的爬山虎,两人比肩看星星赏月亮,分享零食,探讨技术性问题,荒诞又理所当然。

等到听过夏蝉没完没了的歌,金秋的银杏叶又铺满了老街,王杰希难得碰上没活的日子,跑去微草的院子里摘了满满一袋苹果,个个精挑细选,红里透亮。


杀手这一行很讲究玄学,除了666以外,吃水果也要图吉利。微草的大院里就种了一片苹果树,取的是苹果平平安安的寓意。这些果子熟了若是不去摘,就会被周围的小松鼠偷偷吃了去,小东西们偷吃就算了,还过分地在地上留下残缺的尸骸,不如送给喻文州,好讨个顺利平安。

出门的时候刚巧碰上了慢跑回来的方士谦。他的副手冲他挑起眉毛,眼神意味深长:“你这架势哪像个杀手?倒像是赶着翻窗进请人家的痴情郎。”

这话对了一半,王杰希的确赶着见人。但他发誓自己真的没翻过喻文州家的窗户,翻窗户是喻文州的老本行,不是他的。

方士谦又说:“你这花哨的眼镜哪里搞的?该不会是定情信物吧。”

好一个定情信物。他觉得这个形容蛮好,干脆点点头:“行了行了,我要赶着去见情人了,你能不能别打搅我约会?”

方士谦没想到他承认得如此爽快,顿时目瞪口呆。王杰希终于耳根清净,提着苹果扬长而去。


04.

玄学毕竟是玄学,效力是薛定谔的,时灵时不灵,全看脸黑不黑。


“拎着水果去杀人,王大当家好兴致啊。”

为首的黑衣人颠了颠手枪,其余人跟着齐刷刷地围上来。一轮圆月高挂,将这几道影子拉得老长。

王杰希悠悠叹了口气。

做他们这一行的,走过的路铺满刀尖和鲜血,跟人结仇总是在所难免。微草大当家的情报值钱得很,从哪走漏了风声都不足为怪,更何况最近王杰希的行踪颇为固定,有心人不难发现他的踪迹。可惜了他辛辛苦苦摘的苹果,刚才帮他挡了从暗处抛来的匕首,袋子划开老大一个口儿,殷红的果子骨碌碌地滚落一地,这偏僻小道的路灯时明时灭,一眼望过去竟有几分诡谲。

被人堵在路上实在算不得新鲜事,只是这世上偏就有些人特别不解风情,明知他好兴致,还非要来浇盆冷水,换作泥人都该有三分火气。

王杰希拾起落在石板路上的匕首,冷冷道:“不要废话,我赶时间。”

漂亮话归漂亮话,他还是下意识绷紧了肌肉,宛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狮子。


看对面全副武装的架势他本就有些不祥的预感,却没想到这场搏斗竟然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他没敢留手,这次要他命的人相当舍得花钱,请来的这几人里没有草包,个个心狠手辣,毫不惜命,好几次他的手都摸上了枪套,犹豫片刻,仍旧没把灭绝星尘拔出来。

就在王杰希觉得自己体力快要跟不上、摸着良心发誓以后锻炼绝对不再偷懒的当口,他终于一个肘击干趴了最后一人,剩下的几人都被他揍得倒地不起,一时半会儿没能爬起来。

最后的杀手倒地的时候眼神还是凶狠的,锋利得像把刀,瞪得他踟蹰半秒,没有当即离开现场。

微草大当家这些年来在道上出生入死,这样的神情简直不要太熟悉。那绝不是认输的神情,狠里还透着些不屑。

——这可是要坏事的征兆。


“王杰希!”熟悉的声音刺破长空,撞击在他的鼓膜。他骤然回头,瞬间找到了声音的来源,高楼顶端狙击步枪的瞄准镜正泛着阴冷的光,红色的激光线点在他心口,如同毒蛇吐着它狠毒的信子。

夜色里一道火花闪过,那是撞针击发后,子弹出膛点燃空气的火光,灼热的光效背后毫无温暖可言,子弹紧跟着破空而来,弹道在最后一刻生生偏离,本该钉在他胸膛的子弹最终撞击在他脚边的石板路上,石板猛地炸开,仿佛轰在他心上。

王杰希是真的生气了。一半是气他自己的大意,杀手最忌浮躁,否则以他平日里的沉稳冷静怎么会漏掉对面团队里消失的第六人,另一半则是气某人的自不量力和擅作主张——刚才那道冲上去妨碍狙击手的人影,可不是喻文州嘛?

他来不及吐出胸腔里的浊气,撒腿飞奔,这辈子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一把会飞的扫帚。


等他气喘吁吁地爬上隔壁屋顶,喻文州已然跟对方滚作一团。狙击手显然占据上风,重重将他按死在水泥地面上,两人你掐着我的脖子我掐着你的脖子,要多亲密有多亲密。

还没等王杰希呵斥一声住手,双方似乎已经分出胜负。喻文州的手臂软了下去,跌落在地面上,狙击手回过身咧开嘴,对他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就这么一个刹那,王杰希感觉自己恍惚了很久很久。

他在鬼门关前走过许多次,本应早就适应死亡和分离,哪怕是像刚才那样被狙击枪预定了人头,他也没有在怕的。但是这一刻喻文州倒在他面前,隔着狙击手的身子,他甚至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能看见那瘦小的身子一动不动,不用碰也能感受到身体里的温度被冰冷的地面一点点夺走,他第一次觉得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思考蓦地凉了一大截,整个人动弹不得,却还有一丝无可解释的、暴怒的火焰行将冲破屏障,如雷在脑海轰鸣,催促他露出猛虎的爪牙。


就在他怒气值快到峰值,即将放大招的一刻,本应该静静躺尸的人突然抬起一只手,漆黑的刀刃一把扎进了狙击手的腰侧!

故事发展好似过山车般跌宕起伏,王杰希差点跟不上节奏,然而身体的反应已经快过大脑,他敏捷地冲了过去,膝击的力道没收住,狙击手被他撞得七荤八素,他顾不上补刀,转头就去捞他的怪盗朋友。

喻文州看起来虚弱极了,贴身的夜行衣在搏斗中扯得凌乱,被利器割伤的细小伤口随处可见,脸色更是白得渗人,偏偏还扯着嘴角冲他笑。他一时无名火起:“你要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喻文州睫毛耷拉下来,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可是机会主义是我们蓝雨的特色啊。”

王杰希气极反笑,可喻文州没再说话,眼皮就那样缓缓合上,看样子是彻底脱力了。带着一身血腥味哪儿也不好去,他二话不说,把人背着就往家里赶。

一路上他没敢跑得太快,生怕弄疼那些伤口,喻文州的脑袋安安稳稳地伏在他肩头,然后他听清了喻文州嘴里偶然念出的每一声固执的、模糊的他的名字。


到家后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清洗,消毒,上药,包扎,轮番折腾下来也近两点。喻文州的体质委实不如他们这些成天打打杀杀的人,伤口的感染令他发了低烧,额间出汗不止。王杰希本就是个夜猫子,此时更加没有睡意,枯坐在床头守了他一夜。

天刚蒙蒙亮时,喻文州跟着天上那角太阳一起醒了,从被子里探出一只爪子去扯王杰希风衣的衣摆。王杰希正闭目养神,一有动静便猛地警醒,这才注意到喻文州的注视,后者张了张嘴,半天愣是没发出声音。

王杰希道:“你这人怎么老是学不乖?就你这半吊子,蹚什么杀手圈子的浑水?”

喻文州不答,哑着嗓子说:“你送我的刀子,就这么白送人了。”

这什么清奇的关注点,王杰希哭笑不得:“是你的命重要还是刀子重要啊?”说着,从床头柜里摸出了那把刀。他半夜曾爬起来认真清洗过,此刻刀身干干净净,滴血不见,还有点青柠味洗手液的香气。

喻文州立刻喜出望外,伸过手来要接,又牵扯到了伤口,咧着嘴不敢再乱动。王杰希叹了口气,把刀柄放在人手心里,再慢慢将那修长的五指拢上。他的声音放慢放轻:“杀手界可不是谁都是我这样的。你跟亡命之徒为敌,他们也会要你的命的。懂不懂?”

喻文州沉默了一下,说:“可是我们做怪盗的,最不喜欢别人偷走我们看上的东西。他要你的命,我也只好跟他拼命呗。”


王杰希想,喻文州一定是烧迷糊了。

可为什么自己的脸也那么烫,不科学。

他连忙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反正,最近你晚上暂时不要出来活动了,蓝雨的事情也放放。天大的差事,总没有命来得要紧。”

“那不行。”喻文州定定看着他,“责任落在我头上,我自当要尽全力。这就跟你从不杀人却不能抛下微草是一个道理,杰希你不会不懂。”

这一声杰希叫得十分自然。王杰希没有去追究这份随口而来的亲昵,搜肠刮肚找劝解的台词。

“但……我放心不下你啊。”他支支吾吾。


王大当家发誓自己这辈子还没说过这么矫情的话,语气僵硬又可笑。

喻文州果然笑了,却不是在笑他,“再给我三个月,再三个月的时间,蓝雨一定能东山再起。”受了伤的怪盗气若游丝,口气却信誓旦旦,他捏紧了手中的刀柄,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

王杰希遂无话可说,索性钻进被子里:“少叽里呱啦的,乖乖睡觉。”

逼仄的小小床上,只给他留了侧躺的空间,他们从未如此靠近,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喻文州从善如流地闭嘴,由着他帮自己掖好被子,没过多久又昏睡过去。

这人分明有着一张文质彬彬的皮囊,举手投足间也总是温文尔雅,这会儿蹙着眉睡着的样子相当安静,给人的感觉比平时还要温和几分,然而剥开那层外衣,倒是个货真价实的倔骨头,有着别人所不知的强硬到绝不让步的一面,就如他天赋有限仍不肯放下蓝雨的担子,也如他明知不敌还要奋不顾身救他的命。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床沿,亲吻喻文州握刀的手。王杰希心里微微一动,伸手摸向额头去探他的温度,手指从眉心游走到睫毛,再到那双好看的眼睛,直到指尖停在唇瓣上,流连许久。

他心想这人铁定睡死了,于是放心大胆地凑在人脸颊上偷了个吻。


三个月就三个月呗。

反正他们做杀手的,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05.

或许是上个冬天融化得太早的缘故,今年塞北的冬天格外的冷,以致于吸进肺里的每一口空气都像混入了冰渣子。人们点燃了不夜门前巨大的篝火,火焰在风雪里舞动,照亮城南的半边天。寒冷没能浇灭热情,雪夜里的不夜酒吧,依旧是那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地方。

王杰希坐在吧台边,耐心地送走不知第几个向他搭讪的女人。最近城里的人悄悄多了起来,白天繁华热闹的街道上无数陌生的面孔们在攒动,连这不夜之地的人们都较之从前更为疯狂。

杀手的直觉教他嗅出某种暗流涌动的味道,高脚杯回到大理石的桌面,身后的牛仔门一开一合,他耳力极好,轻易就辨认出一道轻巧的脚步,从门口径直朝他而来。


“Hey…Can I buy you a drink?”

王杰希慢悠悠地回头,黑西装的青年正站在他身后,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笑得从容不迫。他撷了一朵红梅来,送到王杰希的眼前,香气逼人。

王杰希随口点评:“就你这张小嫩脸,装黑社会老大也太不像了。”

喻文州很沮丧:“你让我多帅一秒不行吗?”

王杰希不置可否,话锋一转,又说:“但这身西装好看,显得你特精神,比之前那些夜行衣不知好了多少倍。”

听了这句夸奖,喻文州总算笑逐颜开,叫了两杯鸡尾酒,一杯在他的指尖摇晃,另一杯推到了王杰希跟前。

王杰希没跟他客气,低头抿了一口酒,酒里混了龙舌兰,味道难免有点辣。

“今天怎么有闲情逸致请我喝酒?”

喻文州还是笑眯眯的:“想跟你聊人生理想呀。”

三个月前的意外状况过后,喻文州应他的要求修养了一阵子,直到伤愈了以后才又生龙活虎地出现在老地方。如今三月之期近在眼前,王杰希早料定这场邀约不是心血来潮,此时看对方摆出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架势,他便翘起二郎腿,一只肘子拄在吧台上,准备好听人娓娓道来。


根据喻文州的说法,城南古堡的老贵族打算在家里秘密举办一场奇珍异宝的盛宴,大半年前便送出邀请函,邀请各地的贵族前来参加。这件事王杰希也略有耳闻,是以最近城里的外人越来越多,四处的戒备也越来越森严。

明天即将送到城里的诸多奇珍异宝中,有一样尤其的珍贵,据说是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至宝,有人说那是能实现愿望的流星碎片,还有人说那是传说中能逆转时间的神之沙漏,众说纷纭,喻文州表示,这些都是扯几把蛋。有出手极其阔绰的客户为这件至宝开了天价——行里还从没有过这么高酬金的单子——怪盗界各大势力蠢蠢欲动,几个月来明争暗斗,就是为了这单前无古人的生意。

这一单难度奇大,回报也同样惊人,小道消息出来以后,跑来打探的人不在少数。蓝雨占了地利,这几个月来没少受到骚扰,喻文州养病期间不知道赶走多少前来踢馆的同行,又不知这城里还潜伏了多少人等着明天跟蓝雨抢生意。他说到这里又笑笑,长久以来做了多少分析和筹备,才定下了完备的执行方案,为的就是这一天,只要干成这一单,蓝雨必然能重新找回原先的主导地位,先前再多坎坷都是值得的。

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王杰希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问:“听起来不错,不过你有多少把握?”

“我对我的团队很有信心。”喻文州停顿了一下,“我们是势在必得。”

王杰希若有所思:“这么重要的单子,你作为蓝雨的团长居然不下场么?”

在这个问题上,喻文州向来非常坦诚。他咧开嘴笑:“我手这么慢,还是老老实实做后勤吧。”


喻文州的表情坦坦荡荡,丝毫不介意王杰希戳到他痛处似的。王杰希皱皱眉,“既然这事从头到尾都跟我没关系,你干嘛要跟我讲?”他忽然想起了这茬。

喻文州沉默了十数秒,提气,吐气,酝酿够了才站起身,张开手臂抱住了王杰希。抱上来之前他们的目光在黏稠的空气里短暂地相遇,这时候的喻文州像极了周围那些醉在昏黄灯光里的人们,眼里却像浸过水一样透亮。

“今天叫你来,主要是想跟你说,我要是没有在上个冬天遇到你,也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喻文州贴在他耳畔说,“谢谢你。”

王杰希知道他谢的是什么。他们初识那会儿他帮着完成的最早的几单解了喻文州的燃眉之急,才让蓝雨有了资本和底气去拼这关键的一局。但这实在没什么值得道谢的,他拍了拍人的脊背,由着喻文州抱了他好久好久。

这是他俩第一次拥抱,怪盗小伙的身子骨特瘦,抱起来手感一点儿也不好。他暗暗思忖这货是不是操劳过度导致营养不良,问:“废了这么多心思,你有没有想过成功以后的事?”

喻文州松开了他,眨眨眼:“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王杰希觉得有些话此刻不说更待何时,于是不动声色地抛出翠绿的橄榄枝:“反正你老是偷不到东西,要不转行吧。跟我干也行啊,保证伙食丰盛,福利一流。”

他一边说服自己,今天的微草大当家也在积极地为组织招揽人才——啊不,挖墙脚,一边紧张得手心出汗。

好在喻文州看起来并不为难,当即挺直了腰板,一本正经道:“想我丢下蓝雨投奔你们微草那是不可能的,用美男计也不能!”

什么玩意儿。王杰希大小眼懵逼:“你从哪里偷来的的台词,还美男计?”

喻文州想了想,凑过来把那朵红梅轻轻插在他的头发里,端详老半天,才说:“谁说是偷来的?喏,这样你勉强也算是个美男吧。月光下的花样美男杀手,想想就蛮迷人的。”


王杰希当即被自己送到喉咙里压惊用的酒呛住了,满脸涨红。他从来没有觉得喻文州这么有歪楼的天赋。他每次老正经地跟人说事儿,人随随便便一句话飘过来,氛围就能从A歪到B,毫无违和感地歪,歪得他没法吐槽,偏偏还让他没法歪回原位。他咳了老半天才缓过气儿,插在发丝间的红梅被他取下来放在手心,花样美男杀手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到底是没舍得给它捏成花泥。

这回喻文州笑得格外灿烂,朝他举起酒杯:“刚才那是逗你玩的。我想过,等蓝雨的事情告一段落,就回一趟家。我的故乡在岭南,那里很暖和,遍地是常青树,即使到了这个季节也很少下雪,整座城都是青绿色,是你很喜欢的颜色。”

王杰希在心里说,你这是在立flag呀,出大任务之前不能立回家flag的好不啦?杀手界固然是讲究得多了些,可你们怪盗界是连flag都不讲究的么?嘴里却冒出另外一套台词,说:“那好啊,到时候,我陪你回家。”

喻文州举杯的动作顿了顿——这个小动作没逃过王杰希的眼睛——然后他的杯子继续向前,碰上王杰希的酒杯,两人同时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喻文州没和他道别,踏着来时一样的脚步走进风雪里,走得头也不回,留下杯底的钞票和王杰希手里的一朵红梅,背影看起来像自信满满的将军要上战场。


王杰希默默地想,喻文州的确是蓝雨当之无愧的智脑,说起谎话来面色不改滴水不漏,演技比身手不知厉害多少倍,自己差点就信了他的邪。

自打进入了这里,周遭的空气里就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酒的气味,和来自邻座某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身上的香水味。若要说这世上有什么味道能让王杰希敏锐地从驳杂的空气中清楚地分辨出来,那必然是血的腥气,是他身为杀手最需要注意的要素之一。

而方才拥抱间,自黑西装的领口里散发出的腥甜气味,和那花心的一点艳红,他辨得明明白白。


当晚,王杰希回微草报道,方士谦二话不说甩了一沓资料到他手里。

资料相当的厚,以他多年从业的经验看,越是沉甸甸的资料意味着越大的生意,越大的生意意味着越烫手的麻烦。微草的二把手果然懒洋洋地摊手:“你是老大,你自己看着办。”

上门的客户早到了,等在贵宾室,他阴沉着脸,边翻资料边走进去,一眼就望见了客户脚边躺着的两口银白的箱子。

“一亿定金在这儿,另外一亿事成之后结算。”客户一开口就带着一股财大气粗的味儿,“前提是您得亲自出手,明晚,城北,就要这第一个人的人头。其他人您只管拦着,别让他们坏了我的事就行。”

王杰希眉头一皱,语气冷淡:“不行。”

拒接得干脆利落。


客户惊了。

来之前就听说微草的大当家架子很大,没想到居然这么大,两亿买个人头,在别人看来是钱多没处花,这人莫不是还嫌少啊?又转念一想,但人家的质效真的没得说,放眼整个行业没人可比,胜就胜在成功率高,不怕失手。他咬咬牙,继续抬高薪酬:“那……三个亿?”

对面微草老大依旧无动于衷,还是翻资料。

客户愁眉苦脸:“四亿,真不能再多了,您开价也得讲市场行情呐!”


王杰希翻动资料的手指顿住了,客户顿时喜上眉梢,以为这厮的榆木脑袋总算要开窍。

可王杰希只是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和老师交接的那天,他把灭绝星尘推回老师面前,然后老师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跟他讲了几句晦涩的道理。

很多年后的今天,他也成了当年老师那样的人物,穿着笔挺的风衣,挂着六芒星装饰的单片眼镜。他的腰间别着灭绝星尘的枪套,玫瑰的纹路流淌着暗金色的光,好似在暗中窥伺猎物的野兽的眼睛。

终于,他想明白了那个道理。


微草大当家从容地合上手中的资料,往客户手里一塞,迎着客户仿佛在看神经病的目光,气势汹汹:“微草不接这单,我也不为金钱拔枪。送客!”


06.

喻文州跑不动了。

他被一帮凶神恶煞的家伙从黄昏追到深夜,从楼下追到楼上,从城北追到城南,简直比入行那会的马拉松考试还累。太过冰冷的空气狠狠扎刺他的肺和呼吸道,知觉却像灵魂出窍般麻木。

他显然也无处可逃。此刻他独身一人,贴着内侧的石壁一点一点往城南的钟楼顶端挪,盘旋而上的楼梯给了他喘息的机会,至少暂时不用担心那些从背后呼啸而来的子弹崩掉他的头盖骨。

但是爬上去了还能再往哪儿走?喻文州断断续续地想。他实在太过狼狈了,从肋骨下方穿透的子弹撕开他的皮肉和血管,疼痛和失血几乎要夺走他的意识。

等他艰难地爬到楼顶,一路陪伴他的无线电也断了信号。断线之前他从耳麦里听见黄少天用指节敲打墙壁,打出的是作战成功的密语。

蓝雨的骨干成员之中,就数黄少天最沉得住气,快中求稳,关键的时候绝不掉链子。他说得手了,必定是真的得手了,那就不枉喻文州赌命把这一大票人牵制在这边。

皑皑白雪落在发梢,凉得不可思议。一颗高高悬着的心坠了下来,喻文州只觉脚底发软,一头栽进了雪地里。


一年半前,喻文州携着他有限的资质、在一片混沌与低迷之中接手了蓝雨,之后便以他的聪明才智为蓝雨出谋划策,再由得力的团队将它们一一执行。蓝雨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从谷底爬起,一点点挣脱阴影和束缚,如同那些在春天出土的幼苗,迎着阳光雨露,茁壮成长起来,眼看就要脱胎换骨,重获新生,自然而然就被道上的各大势力视作了眼中钉。没人愿意看到曾经的巨头东山再起,而这样的一桩生意终归是把他们推上了风口浪尖。

随着喻文州在圈子里站稳脚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想拦下蓝雨的计划,首先就要斩了这战术核心。入秋之后他被人堵过数次,越是接近下手的日子,人就来得愈加频繁,甚至有可靠情报说某业内势力花了重金请人在执行之日买他的命。他对此并不意外,当机立断地拟定了和团队兵分两路的策略,由他做诱饵去吸引前来妨碍蓝雨的人,其余人则遵照他的部署前去古堡拿下至宝。

这天他故意落单,引蛇出洞,先是靠着提前布置好的陷阱和对地形的熟悉跟对方一路周旋,后来还是寡不敌众,被人堵在了巷子里。

王杰希教过他一套防身的手段,用起来好歹聊胜于无,近身的时候他甚至成功摸走一把手枪。可他毕竟不是专业人员,对于手枪的用法他唯二了解的只有如何解除保险和如何让子弹上膛。他挣扎着爬上墙头,按照正确的步骤做好射击准备,朝飞奔过来的杀手们胡乱开了几枪,暂时逼退了对手。

前天他被人在小臂上划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直到昨晚换药时还有出血,又被没能彻底卸去的后坐力挫伤他的腕骨。他确信自己已经拿不住枪,带在身上反而成了累赘,干脆将它埋在雪里,转身又继续逃亡。

他逃了整整一天,兜兜转转,最终逃到了这里。


喻文州素来是不服输的性子,否则也不能带领蓝雨从深渊低谷重新攀向巅峰,只是这一刻手腕处传来的尖锐的刺痛叫他完全使不上劲,积雪逐渐被温热的血液融化,浸湿他的衣服,无可阻拦的寒意冻住他的关节,令他不得不咬紧牙关,靠着手肘和膝盖举步维艰地向前,在白雪皑皑中拖出一条艳丽的红。

追杀他的人们想必已经得知古堡那边的消息,不紧不慢地逼上来,个个面露凶光,恨不得要用眼神将他撕碎。现在的他在这群人眼里不仅是一个会行走的钱袋,还是让他们错失一半奖金的罪魁祸首,这等血海深仇,估计只有把他剁了做生鱼片才可以解恨。

可就算真成了生鱼片,也不想被他们瓜分啊。他乱七八糟地想着,僵硬的手指碰到绑在大腿上的刀套。

那里放着王杰希送他的刀。这天他好几次差点迈进鬼门关,杀手离他不过一尺远,他愣是没舍得将刀掏出来,生怕自己一个手残,把它白送给了别人。

倒是王杰希这会不知道在哪儿转悠,又会不会去城北的古堡旁边晃悠,手里拎着零食水果之类的慰问品,哼唱一首歌等他带回成功的好消息。


这样也好。喻文州想。他被杀手们团团围在钟楼楼顶的角落,穷途末路。雪不知何时停了,风把穹顶的薄云吹散开,一丝光线落下来,和记忆里的某个夜晚没什么分别,就像一场宿命的剧本,要他回到起点,从头再来一遍。

他似乎没有上次那么好运,没碰上一个不杀人的杀手,也没再偷到哪个杀手的枪。但他忽然不害怕了,强忍住剧痛和虚弱站起来,挺直了腰板,拔出他最后的武器。颤抖的刀尖直指向前,漆黑如夜的刀刃之中有万千星辰闪烁,刀柄上的暗金玫瑰泛起森森寒光。

这里是他和王杰希初遇的地方,他手里紧握着王杰希送他的生日礼物。临行前他请王杰希喝过酒,给过王杰希他期待了很久很久的拥抱,道了他埋在心里生根发芽的一句谢谢,甚至故意跟王杰希立了一个干完这一票就要回老家的flag,只是不知道王杰希到底懂了没懂,竟然还信誓旦旦说要陪他一起回家。

所以他没什么遗憾了。

他勾起一个大无畏的微笑,没管那些被扯到裂开的伤口,奋勇地向前踏出一步,说出了他想说好多年的中二台词:“想要我的命就来拿吧!”


“那可不行啊。”有人悠悠说。


喻文州一愣,一众杀手也一愣。

他偏了偏脑袋,视线越过眼前人的肩头。

然后,他看见了他的宿命之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踏过开满血花的雪地,如同踩婚礼的红地毯那般庄重。不知是不是滤镜太厚的关系,那人胸前别着的翠绿胸针简直好看极了,只借了那一丝丝朦胧月光,便要熠熠生辉,闪瞎他的眼,他还偏就挪不开视线,中了邪似的。


杀手们的头头相当不满:“王大当家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微草说好不干这一单,就别临时来插一脚。咱这行不讲谁拿人头讲的是谁拿的合同,好伐?”

王杰希却说:“可是这个人偷了我很重要的东西。他要是死了,我的东西就回不来了。所以我不能让他死。”

这本该是一个死到临头遇到贵人出手相救的感人场面,喻文州却突然觉得非常委屈:“我没有……”

王杰希:“你闭嘴。”

喻文州从善如流,乖乖闭嘴。


昨天夜里在微草总部,王杰希接到蓝雨的竞争对手发来的委托。

翻开资料塑料封皮后的第一页,赫然就是蓝雨怪盗头子的那张脸,还是不知从哪里弄到的证件照,免冠,蓝底,五官必须清晰,还不能有表情。照片上的青年穿着白色带领的衬衣,刘海撩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显得脸有点大,蠢萌蠢萌的。

客户慷慨开价四个亿,要的就是这个蠢萌蠢萌的脑袋。


此刻,这价值四个亿的脑袋就在他面前,虚弱得仿佛只消一阵风就能吹倒。王杰希的手摸上了灭绝星尘的枪套,轻声说:“你可看好了。”

杀手头头底气很足:“您别虚张声势。行里谁不知道微草的大当家从不杀人?”

王杰希无视了对方,轻松利落地拔出漆黑的手枪,感受枪支在手心里令人安心的重量,手指熟练地操作,金属撞击,子弹上膛。他继续讲:“要像这样做。解除了保险,这把枪才是活的。”

他从容地抬手,动作毫不迟疑,眼神极其肃穆。凛冽的寒风卷起碎雪,枪口转瞬就吐出致命的火焰,精准地击中杀手头头的腹部,生生开了个窟窿。

一众杀手皆惊。然后又听见王杰希冷声道:“我避开了要害,现在送医院还有救。”

相识一年有余,喻文州第一次觉得王杰希这么像个杀手——虽然这人本来就是个杀手。他站不住了,靠在背后的石壁上,隔着人墙问:“你不是说你从不拔枪的么?”

王杰希沉默了一下,说:“可我们做杀手的,对看中的命是有占有欲的。他们要你的命,我嫉妒啊。”

“嫉妒是会让人发疯的东西。我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发疯,接着就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他眯起眼睛,死死盯住了杀手们,顺手摆了一个帅气的收枪pose,把灭绝星尘封回它的老窝,黑色的风衣在空中猎猎飞舞,“所以,你们是要自己滚,还是我请你们滚?”


刚入行的时候,老师就教他,经常杀人的人其实比一般人更加惜命,所以能吓跑,就不要动手,能装逼,就不要用出真本领,所以大家总以为他是戴了镣铐的杀神,是无害的。杀神不破戒,始终只是个普通人,可他一旦为了什么破了戒,谁晓得他会不会真的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杀手们相互对视一眼——还不忘拖上伤员——顿时作鸟兽散。

同时,王杰希一个箭步上前,把奄奄一息的喻文州捞进了怀里。

喻文州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王杰希说:“蓝雨的目标是城北的古堡,以你的性格肯定会把杀手引到反方向。这不难猜。”

喻文州又问:“这事跟你没关系,你蹚什么怪盗圈子的浑水?”

王杰希淡淡反问:“你干嘛那么记仇?”

喻文州说:“有一天,你在一个酒吧遇见了偷不到东西的怪盗,你跟怪盗不打不相识。这个城市很小,你们偶尔见面,一年以后,怪盗在这行干不下去了,于是滚回老家,不再出现。你的日子还是要那样过,总有一天你会忘了他,就像你在酒吧邂逅的一夜情人。所以,你干嘛来?”

这段话他讲得很慢,气息也愈来愈弱,每个字几乎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否则就发不出足以让对方听见的声音。

王杰希一边给他的伤口做简易处理,一边耐心地听他讲完,才说:“话多是你们蓝雨的习俗么?伤这么重,省点体力。”他完成了包扎,重新把人在怀中小心地搂好,低头去吻那双冰凉的唇。

“再说了,我像是对一夜情人不负责任的渣男吗?”他严肃地问。

印上来的嘴唇太温热,像是雪天里最暖和的那团火。喻文州想笑一个应景,但他实在笑不动了,只好把惨白的嘴角微微弯起来,听话闭上眼睛休憩。


没过多久,他又听见王杰希讲:“你偷走了我很重要的东西。你要是死了,我的东西就回不来了。所以千万别死了。”

“你胡说,我从没成功偷过……”他皱起了眉头,正要反驳。

王杰希没给他说完这句话的机会,再次俯下身吻他,渡过去的呼吸堵住了不适合此情此景的下半句话。

收到讯息赶到的方士谦吓得医疗箱差点摔在地上,捂脸表示我早该知道是这样。

雾草,瞎眼。


00.

没人知道微草和蓝雨是如何牵线搭桥,打破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行业的壁垒,到如今成为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的。

这其中牵扯到什么秘密什么奸情,版本很多,上至阴谋论,下至汤姆苏小说,不论是杀手还是怪盗都需要一些八卦来消遣,于是这件事就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再之后没几年,杀手界的传奇、从不杀人的头号杀手、微草的大当家王杰希选择退隐,连带蓝雨的团长也一起销声匿迹,先前的猜测再也无人能证实。


那是一个明媚的夏日,由塞北前往岭南的火车按照既定的时刻表启程。车厢慢吞吞地向前,有足够长的时间给旅客欣赏路途的风光。

喻文州看累了风景,随口感叹道:“其实我俩这个金盆洗手特别名不副实。你没杀过人,我没偷过东西。”

王杰希坐在他隔壁,正专注于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块,回答的语气淡淡:“某些人怕是忘记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偷走了我的宝贝手枪。偷了就算了,还不会用。”

喻文州轻巧地捏走其中的一块,放进嘴里吃得很是开心:“谁啊那么傻里傻气的?”

王杰希说:“就因为他傻里傻气的,我只好把他捡回家了。”

他们分完了那个清甜的苹果,阳光从这头挪到了车厢的那头,照在远处的树林里,一片透亮的绿。喻文州想了又想,总算想起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你来救我的那天,你说我偷走了你很重要的东西。那到底是什么?”

王杰希瞟了他一眼:“那是我瞎说的。不那么说来吊你的胃口的话,你一命呜呼了怎么办?”

这么一说好像还蛮有道理的,喻文州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路途的颠簸叫他困倦无比,脑袋朝旁边一歪,靠在了玻璃上。这会阳光正暖,应该可以睡个安稳的午觉。

王杰希忽然搂住喻文州的肩膀,示意他靠过来。临走之前,他从家院子的枝丫上摘了茉莉,再用棉线串成项链,此时挂在喻文州光洁的脖子上,秀气又好看。

“你们杀手连送花也有讲究的吗?”喻文州借着玻璃的反光欣赏他的礼物,十分不解。

“不是杀手的讲究,是我自己的讲究。念念花的名字,你就知道了。”王杰希说。说罢,他把嘴里开始碎碎念的喻文州按在自己的肩上:“睡一会吧。”


或许是依靠着彼此的肩膀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喻文州很快便歪着脑袋睡得很熟,连未曾在公共场合下睡着的王杰希也罕见地放松了警惕,坠入梦乡。

退休的杀手做了个梦,梦回深冬大雪后的屋顶。楼下的酒吧人声鼎沸,篝火的焰光摄人心魂,相遇在不夜的情人无声地对视,仿佛只消那样就能到地老天荒。

杀手被傻傻的怪盗偷走了爱枪,只是手枪里的子弹并未离开过枪膛。那个瞬间有别的什么东西代替了子弹,沿着虚幻的弹道没入他的胸口,扎进灵魂深处。


怪盗看着他,一双桃花眼如夜中明灯,笑盈盈说:

“你的心,我要走啦。”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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