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晓奏

就让我们回到起点,再度出发吧。

【喻王】薄荷夜(Fin.)

*审讯官喻x警||官王,警||匪paro

*补档一个全文精校版,和先前的版本相比有新加的内容。全文2w7。


薄荷夜

最多不过逢场作戏,最少不过假戏真做。

Zero

 

王杰希看了一眼手中的密函,随意地把它揉成了一团废纸,塞回了组长叶修的手中。

密函里的内容他没太仔细看,只记住了其中关键的一个名字。

他顺手摘下了警徽,用平淡的口气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那我去了。”

 

 

One

 

王杰希离开警局前隶属B市公安局反黑特别行动小组,代号“王不留行”。上任以来破获的反黑案数不胜数,但他为人低调,颇有些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作风。

这些年来国内某地下组织迅速壮大,其成长速度之快,仿佛不可控的瘟疫一般难以扼杀,肆虐猖獗。他们暗地里操控各种黑色交易和机密情报,闹得各地反黑小组焦头烂额,却又束手无策。比起单一的个体,它更像是四通八达的网络。组织在全国各地都布有爪牙,其高层的关键人物完全不露脸,各自分布在全国各地司掌分部。而各个分部间主要是靠每年例行的峰会来联络。

多数已经被确证是这个组织分支的机构,表面上无一不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大公司,甚至还有跨国企业参与其中。如此一来,公安就算机关算尽手段用尽,关于该组织的核心情报依旧密不透风地藏着,关键性的证据更是一个都拿不到,旁敲侧击的试探完全动不了他们的根基。

王杰希就是在这样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受命进入内部卧底的。就他本人而言,风险也算不得什么。在特别行动组的时候组里给他的称号就是魔术师,相比坐办公室和日常出警,卧底这种不走寻常路的任务里他反而做得更得心应手。

两年前王杰希在队友的掩护下进入组织在G市的分部之后,凭借雷霆万钧的气势和矫健的身手很快就引起了高层的注意。他雷厉风行地执行了几个重要任务并且完成得无可挑剔之后,就被提拔为核心成员之一,如今在组织里也算混得风生水起。

还有不到三天就是组织一年一度的峰会了。今年峰会轮到在G市召开,王杰希也列位在出席名单中。可喜可贺,离功德圆满就差一步之遥。

也得亏是王杰希足够优秀。否则换做其他人,两年混上核心这种一步登天的事不免太过天方夜谭。

若是能在峰会上想办法获取足够关键的证据——例如某些黑色交易的记录,各个分部高层会议的录音,一份完整的分部列表或高层名单——他便算是圆满完成任务。

只要手握实弹就足够让他们伤筋动骨,伤愈后再想兴风作浪,恐怕就不是一件易事了。

窗框上的风铃忽而作响,夜有点深了。

“晚好啊。”

闻声,王杰希猛地坐直了身子。此刻是夜里十一点,他正闲适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思索着峰会和任务的事,一时疏忽便没注意到门外突如其来的脚步。伴着这声问候,随之而来的是清脆的敲门声。

在一扇虚掩的门上礼节性地敲门,对于这些在黑暗里行走的人们而言未免也有些过于正式和造作。

啧,这家伙怎么来了。王杰希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晚好,请进。”

推开门的黑发青年笑得温温和和,打招呼的时候也彬彬有礼,但王杰希心里已经警铃大作,下意识就捏紧了手中的钢笔。

在这个节骨眼上,王杰希不希望再有任何变数,尤其是这种分量的变数。

这青年可不是什么善茬,如今G市分部的核心人物中就数他最难缠。王杰希他们都是刀尖舔血,而这名青年身手平平,能跻身高层靠的完全是头脑。王杰希在刚打入组织内部的时候就听闻了这青年不少事迹,出大任务的时候出谋划策总少不了他的身影。况且他还是组织里数一数二的审讯官,据说曾多次不靠暴力就撬开了好几个警方卧底的嘴,在审讯要务上几乎未尝败绩。

要说这些年拆反黑小组的台,眼前这位青年可谓功不可没。

青年的名字是喻文州。

“你来干什么?”

“听口气,你不怎么欢迎我?”

王杰希选择缄默。喻文州如此捉摸不透,他当然希望敬而远之。然而实际上在组织中他们关系已经相当不错,比要好的同僚还亲密那么一点,例如闲余时间里喻文州会私下约他喝个早茶。王杰希在G市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同伴,乏善可陈的生活里和喻文州品茶闲聊竟算得上是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对这样危险的一个人物,或许是出于喻文州的人格魅力,又或许是因为喻文州和王杰希相处的方式从未让对方觉得不悦,王杰希始终无法对其生出恶感。愈发频繁的接触让他们的关系不退反进,无数次自我告诫的小心谨慎也都宣告无用。

“上头吩咐下来了,峰会期间为了防患于未然,要两人一组行动。”未得到王杰希的回答,喻文州也不甚在意。他随手拉开王杰希办公桌前的椅子,毫不见外地坐下。

毕竟是如此重要的会议,谨慎一些总是应该的。

只是此番举动除了考虑到两人行动多一点安全保障以外,还很有点互相牵制的意味。

到底高层还是怀疑会有内鬼混进来。

王杰希眯起眼,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笑得有些意味深长的青年,想要确认对方没有戏谑的意思。于是他缓缓起了身,逼近对方试图施压。

不成想喻文州根本不吃他这一套,骨节分明的手指越过桌面朝他伸出,还是笑意盈盈。

“所以这些天还请多指教了,搭档。”

 

 

Two

 

与喻文州初见是在一个暴风雨之夜。

一年半前王杰希执行第一个现场任务的时候,喻文州正是那次行动的指挥。王杰希从无线耳机里听见喻文州有些失真却极尽温柔的声音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战术布置,那一刹那他完全无法相信无线那端说话的人也如组织里的其他人一般堕落又冷漠。

那天恰逢G市分部想要吞并道上一个盘踞已久的帮会,高层的决议是实施斩首计划。待解决了帮会的首脑,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对方必定难以反抗。

王杰希那天的角色是斩首人,他在滂沱大雨里栖身于目标对象所在地正对面的楼顶。组织买通了帮会首脑的秘书,让其在特定的时间拉开了办公室的窗帘。大楼的附近都部署好了防止发生骚乱的人员,所有的一切都即将围绕着王杰希的狙击展开。一旦他完成任务,下一刻组织就将伸出爪牙,谈判、收买、合并,但这些都与他没有关系。

“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你运气很不好。按照原定计划你应该在没有雨幕的情况下进行狙击,但现在其他人的部署都已经完毕,机不可失,我们只能将这个任务继续下去。”指挥官说。他慢条斯理的语气没显出丁点着急,本该是始料未及的状况,他却毫不慌乱:“我不想给你太大的压力,所以对你的指示也只有一条。”

斟酌片刻,对方给出了简洁的命令:“一枪解决。”

指挥官的意思似乎是他原本有更复杂但成效会更好的计划。他不说,王杰希也不问。通讯断了,是喻文州那端断的线。夜雨成了王杰希最好的掩体,喻文州部署完毕的时候他便把视线挪回狙击枪的瞄准镜里。

瞄准镜中身为他任务目标的男人背对窗户靠在椅背上,男人的后脑毫无防备地暴露在王杰希眼里。子弹已经上膛,雨水顺着发丝滑落在他扣住扳机的手上,凉得彻骨。

雨幕有些厚,但这难不倒王杰希。在警校的时候,他也是极其少数在狙击科目上获得满分的学生之一。

这是王杰希第一次杀人,心中不免有很多感想。

他想起刚从警校毕业的自己意气风发;想起接受卧底任务的时候他走得决绝狠厉;想起人质解救演练时教官说身为狙击手,他们每发出一枚精确的子弹都是为了拯救一个无辜的生命;又想起组长叶修对他说,卧底可不是个轻松的任务,你可能会有很多情非得已的时刻,做很多背离自己信念的事,可你别无选择。

都在教导他小不忍则乱大谋。

“准备好了吗?”指挥官突然问,这是最终信号。

“准备好了。”王杰希回答。

在扣下扳机前,王杰希稍微调整了准星,然后干净利落地开了第一枪,然后是第二枪、第三枪。

最后一枪尘埃落定的时候,狙击枪枪口射出的红色射线不偏不倚指在跌倒在地的男人心口。男人惊惧地望着王杰希所在的地方,想要爬起来逃走,却因为双膝中弹而不得其法。他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在那幻影的子弹面前作出了求饶的动作,恐惧的泪水爬满了他的脸。

王杰希收回了视线,到这里就够了。

无线耳机的那端传来微弱的电流声,指挥官打开了频道,却迟迟未开口。

“抱歉,我失手了。”王杰希没等到对方的责难,便主动承认自己的失误。指挥官的指令非常明确,是他擅自更改了任务内容。

通话那头的呼吸声很平静,随后传来的声音也完全没有怒火中烧的情绪:“明明一枪可以解决,为什么要开三枪?”

“我是以为活着的他比死去的他更有价值。”

“哦?”

“我能准确击中椅子上体积更小、位置更偏的滑轮,就代表我能轻易地夺取他的性命。我是在示威,表示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下。想要吞并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地盘,威慑并控制他们的首脑远比杀死他效率更高。”

他把话说完了,也无所谓对方是否信过他的言辞。如果指挥官判断他是个失败者,只是为自己的懦弱和心软找了个欲盖弥彰的借口,那么他这趟卧底任务就到此为止。他自己做出的决定,后果他自己承担。

王杰希收起狙击枪,在雨里站了起来,睥睨整座黑色的城市。随后他很快就察觉到了离他只有一米半之隔的另外一栋楼的楼顶,那朝他望过来的灼热视线。对方没有打伞,雨中的人影朦朦胧胧看不清楚,他却感觉到对方在笑。同时,情绪莫名的笑声从无线耳机里洋溢出来。

原来指挥官一直都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想必也没有放过他先前的犹豫不决。

“你叫王杰希是吗?真是有趣的人,我记住这个名字了。你并没有失手,是我低估了你在雨中狙击的能力。”

对方顿了顿,又说:“如果没有这场雨,我会部署这样的计划。而你,恰好完美地执行了我最初的计划。”

 

***

 

没完没了的回忆和难以抵挡的时过境迁。

一年半的时光足够让王杰希解锁越来越多的成就,他对待成就的态度也越来越波澜不惊。

在那之后,他和喻文州就时常在任务里配合。也不知是怎样莫名的默契和心照不宣,每次他出任务,喻文州的部署就永远没有杀人这个环节。喻文州不知怎么好像能够读出他心中所想,是以也从未逼迫他做过他不愿去做的事。两人尚算合作愉快,但王杰希终究还是留了个心眼。

他眼里的喻文州和外界传言的喻文州有些不同,这种区别待遇让他无法心安理得。一年半了,他依旧不曾看破喻文州心里在藏着什么,又在盘算什么。

将他从回忆里拉回现实的是青年富有磁性的嗓音。

“我说你,在想什么呢?”

王杰希抬头,看见他的临时搭档坐在他对面,双手交合撑住下巴,正百无聊赖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他们刚一起共进了晚餐。

今天的喻文州西装革履,黑色的西装领口别着冰蓝色玫瑰的胸针,外套里是白色镶着淡蓝边的衬衣,衬衣最上面的纽扣随意地松开,倒也没有显得太过不正式。见王杰希看了过来,喻文州便上下扫视了一番穿戴黑白分明、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王杰希,又说:“有没有人说你太严肃?今天这种场合对于你我而言,完全是可以当做休闲放松的假日的。”

言外之意是举足轻重的要事你我没资格参与,不如尽情享受美酒美食和片刻的欢愉。

今天是峰会的第一夜,高层们摆了丰盛的酒席款待所有的出席者。晚宴完毕又在场地的中央召开舞会,让美艳的女人们和潇洒的男人们在舞池里尽兴地玩乐。

王杰希冷哼一声,并未作答。

“别这样冷淡啊,这是你第一次参加峰会?”喻文州不依不饶地搭着话。

“你也是第一次?”王杰希点头,把问题原封不动还给了对方。

“不是,这是第二次了。”喻文州笑笑,“反正上次是很没意思,就是打杂和看戏。”

打杂和看戏八竿子打不着,喻文州分明是话里有话。

“打什么杂?看谁的戏?”王杰希问。

“打蝼蚁的杂,看戏子的戏。”喻文州回答,“那么努力要跻身于G市分部的核心成员之列,你前来参与峰会恐怕不是想看这些的吧?”

喻文州打着让王杰希一时摸不着头脑的哑谜,王杰希选择不动声色地回击:“你是蝼蚁,还是戏子?”

“都是,也都不是。王杰希,让我猜一下,你和我是一样的。”喻文州露出兴趣盎然的表情朝王杰希贴近了一点,王杰希被一股无形的魄力压得紧靠着椅背,屏住了呼吸。

这不是第一次,喻文州常常让他有种被看穿的感觉,这种感觉曾经让他惶惶不安。但喻文州没有直截了当地质疑或说破,也没有采取过任何行动。

喻文州屡次三番我行我素地让王杰希焦头烂额,导致如今的王杰希已经练就了处变不惊的风范。

他选择以不变应万变——干脆不答就好。

重新归于安静的桌面上,烛光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摇曳着灭了。喻文州侧过头去看舞池,王杰希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乐声慷慨激昂,推动着他在脑中不断谋划着接下来的行动,同时也策划着该如何在喻文州面前瞒天过海。两人若是一直一起行动,他只能束手束脚,能不能找到夺取资料的机会还未可知。

“可惜我们都没有女伴,那么你愿意和我跳一支舞么?”喻文州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王杰希身边,微微躬身作出邀请的姿势。他的手上带着素白的手套,眼底里略带仪式感的笑意一览无余。

这是一场极其突然的邀约,而王杰希不太能拒绝那双深邃的眼睛。他总以为喻文州每次审讯人的时候,只需要用这样一双黑洞般的眼睛凝视对方,就足以逼得对方直接就范。

王杰希把手搭在喻文州手心的时候就看见对方狡黠地一笑。

“既然这样,那正好,你跳女步。”

 

***

 

和喻文州共舞绝不是心血来潮的意气用事。

王杰希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整个会场,特殊安保人员的部署,摄像头的位置,如有意外最佳的逃生路线,诸如此类的信息一直在他脑海里持续充盈饱满,他要为自己拟定一个完备的计划,达成目标,然后全身而退。

在正经事面前,跳女步也算不得什么丢人的事了,更何况对象是喻文州。

他不否认自己对喻文州有特殊的难以描述的“好感”,这种好感在数次的合作和单独相处之后慢慢滋生,矛盾至极。

王杰希有时甚至会祈祷任务的指挥官是喻文州,这样他就会少经历一些情非得已和别无选择,然后在执行完任务的时候按着心口庆幸,还好又是喻文州。偏偏喻文州还擅长无言的安慰,他总是在王杰希因做了某些违背本意的事而情绪低落的时候出声邀约,王杰希欲迎还拒了几次后,再找不到蹩脚稚嫩的理由,最后还是对自己的内心冲动缴械投降。

他怀疑自己被喂了某种甜蜜的毒药,让人欲罢不能的那种。这不是一个卧底人员该有的心态。

两人在舞池中央旋转,周围的人影成了王杰希尖锐视线的挡箭牌。喻文州是跳舞的好手,你来我往,节奏把握得恰到好处。他每每观察完一处角落,喻文州就引导他流畅地交换位置,是以王杰希总有种喻文州在配合他的感觉。

近身而舞,喻文州身上好闻的薄荷香味扑面而来。喻文州曾经说过那是他自己调制的香水。王杰希并不太懂这些,只是暗自记下了这种特殊的薄荷清香。分明是有些薄凉的危险的味道,却考究得让人迷恋。

“王杰希,你看那边。”舞中王杰希被喻文州一把拉了过去,背靠在喻文州的胸口。喻文州贴在离王杰希的耳畔极近的位置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正对我们的那面镜子后面就是会议室,上头的人都在那边。那是一面单向玻璃,里面的人其实随时都可以观察我们。他们不放心我们,也不放心彼此。我们被邀请到这里并被施舍奢靡的馈赠,不过是为了掩饰他们在里面见不得人的谈话和剑拔弩张。这样想想是不是觉得有点可笑?”

“你想表达什么?”下一个动作王杰希便远离了喻文州,只有两只手依然相握。他的双眼危险地眯起,如猛虎般犀利的视线审视着面前表情收敛得毫无裂缝的舞伴。

“我想表达什么,取决于你想听到什么。”喻文州动了动嘴,没有出声,而是用唇语回答。

一曲舞毕,喻文州向侍者要了一瓶Pinot Noir和两个葡萄酒杯。他为王杰希斟上一点红酒,顺手也为自己倒了一些。

喻文州微微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稠厚的红酒沿着杯口打了个转,又落了回去。随后他微笑着对王杰希举杯:“为一切能顺利进行干杯。”

王杰希不动声色地与他碰杯,看对方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也仰头把酒送进口中。红酒有些苦涩,却影响不了他没来由的一阵心动。

 

 

Three

 

不知是谁书写的剧本在不疾不徐地展开,剧中的主演还自作聪明且浑然不觉。

第二日清早轮到王杰希和喻文州在会场大楼内做巡视工作,会场审查完毕后才会开始会议。

七点,王杰希找了一套干练的衣装换上,不想喻文州已经穿戴完毕在门外等他。

“早安,睡得还好吗?”喻文州率先开口,他换了身衣服,领口仍旧别着那玫瑰胸针。喻文州似乎很喜欢它,不过它也的确漂亮,蓝得瑰丽又不俗。

到底亲密到什么程度才会问对方是否睡得好?王杰希觉得不能深究这个点,匆匆敷衍道:“还行。”

“你也是,早安。”他又补充道。

喻文州温和地垂下眼睑,突然朝王杰希递出一个透明的袋子:“你的早点,我去旁边早茶店买的。烧麦和粥,我记得你喜欢。”

“你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好歹也一起喝过很多次茶了吧。”

“你在门口等我,难道是为了给我送早餐?”

“不然呢?”

王杰希彻底接不上话了。

他退后两步回了屋,埋头吃着喻文州带给他的早点。粥和烧麦都还是热乎乎的,暖得王杰希挑不出毛病。

他用余光观察着喻文州的动向。此情此景就这样把喻文州遣走实在显得很没人性,于是他让喻文州进了屋。黑发的青年这时正坐在他的床沿,头也不抬地翻看着手中的报纸,应该是买早餐回来的路上顺手带回来的。

如果不是喻文州如此安分,王杰希差点就要以为他是进来刺探军情的。

但又转念一想,喻文州展露出如此贴心的一面,他这样怀疑是否太过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吃过了么?”喝完最后一口粥,王杰希站起来,和闻声抬头的喻文州目光相接。

“那是自然。吃好了?吃好了该去做正事了。”喻文州也起身,“今天会是漫长的一天,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王杰希回答。这个对话他们一遍遍演练,喻文州用一成不变的语气问,他也总是给出一模一样的回答。

巡视会场的过程丝毫没有紧张感,完全是喻文州单方面带着他“勘察地形”。喻文州的本意可能只是善意地想让王杰希熟悉会场里的部署。王杰希本计划着旁敲侧击多问出些信息,喻文州却好像从一开始就打算要全盘托出似的,经过每层楼、每个即将开展会议的房间,都详尽地给王杰希讲解了一番其中的安保布置,连昨天舞池背后的核心会议室都没有放过。

这一路意外收获了大量的情报。他全都记下,但无法释怀。喻文州的态度太过毫无保留,王杰希吃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上头的人会这么信任我,我应该是最新晋的核心成员,按理不该让我知道这些事。你带我一起巡视,也不是非要告诉我这些事。”巡视完毕坐下来歇脚的时候,王杰希才得以试探对方。这时他坐在一楼入口处的沙发上喝着可乐,喻文州则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合上眼皮闭目养神。

特意早起去买早餐,这一番下来困倦也是理所应当。

“信任你的是我,与他人无关。我和你讲这些,也是觉得告诉你无伤大雅。”喻文州解释道,“再说你是我的搭档,我又怎么会不信任你?”

“流言蜚语总是说你是个心狠手辣心机深沉的人。”王杰希想了想,拐弯抹角不如干脆单刀直入,“你对我这么好,我很难相信你别无企图。”

“你是信流言,还是信我?”喻文州并没有因为王杰希露骨的怀疑而生气,反而情不自禁地笑了,“要我说,是因为你跟我合得来,所以才觉得我好。换了别人未必觉得我有多好。”

“我跟你合得来?”王杰希重复了一遍。

“是啊。”喻文州睁开眼看着他,“我说过,我猜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很相似。”

王杰希没能理解这句话。

 

***

 

峰会一路进行得顺风顺水,一晃眼就到了最后一天。

王杰希这两天亲身领会了喻文州所说的“看戏”二字的真意。这些天他们也会不时出席一部分无关紧要的会议,其余的时间都是在和其他分部的人打交道。美其名曰联络友谊,实际上不过是互相试探,互惠互利便说日后合作愉快,利益冲突则暗自记下提防。

的确是戏子看戏。可惜他是另外一个舞台上的戏子,与这出黑吃黑的大戏格格不入。

人往往会在精神高度紧张之后无意识地放松戒备,而这样的瞬间一般出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切安然无恙地告一段落时。

王杰希用这几天的时间完善了自己的计划。今天实在天时地利人和,再不下手实行,又得再苦等一年,而王杰希并不想等了。

或许是获得了幸运之神的眷顾,喻文州也难得不和他一起行动,这大大减少了任务的难度。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在门沿看见喻文州给他留的字条,说是上头有事要晚点才回来。毕竟是分部的智囊,说不准跟别的分部斗智斗勇还少不了喻文州在背后出谋划策。对此王杰希并未多想,只当是日常。

正如喻文州所言,那群高层谁又信得过谁?整个峰会的过程都有录像,所有分部呈交的资料和数据都留有备份。王杰希确信核心控制室就在会议室的最里面,这些录像和备份都藏在那面单向玻璃背后的空间中。

喻文州失算地带着王杰希把会场摸了个遍,会场的结构分布图早就深深印在他脑中。整个行动被推演过无数次,最佳的入侵路线自然而然呈现在他的思绪里,他自认不会分析错误。喻文州聪明,他王杰希又什么时候愚笨过?

最后一场会议开始之前是晚宴。由于是最后一日,所有人包括那些高层们都出席了。王杰希虽然名列核心成员,却也没有重要到让人注意到他是否缺席。

入侵控制室的过程非常顺利,顺利得就像他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的那样。警局给他配的手枪上有消音器,想必剩余的那点声音不够传进晚宴的会场。

他用了八颗子弹,精确地抹杀掉了八名潜藏的守卫。守卫倒地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惨叫声,训练有素的杀手死前都不会发出声音,王杰希观察了这八人很久,确信他们都是杀人的老手,所以他下手的时候也没太犹豫。

打开主电脑,轻易地解码,插入拷贝用的储存器,除了加密后无法转移或拷贝的交易数据,其他所有的证据都将落在王杰希手里。这些关键证据都是实弹,只要把它们带回警局,就能为他长达两年的卧底任务画上完美的句点。

他想起峰会的头一天晚上和喻文州干杯,喻文州说“为一切能顺利进行干杯”。

会场里的机关部署他都心下了然,他离开的时候脚步泰然自若,避开了全部已知的警备系统。

入侵得手使得他太过得意,以至于忘记了最浅显的道理,会场里的人们在最后的关头放松了警惕,他又何尝不是?

黑暗的尽头亮起一星火光,致命的武器开始运转。王杰希引以为豪的耳力捕捉到了如同猛兽酝酿着气势即将扑击上前的危险声响,他迅速回过头,才注意到脚下刚刚迈过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红色的细线。他素来警觉,来之前自然没忘记带上检测红外线的装备,他确信进来时这里没有陷阱,那么眼前的机关必定是要等有人开启了核心控制室的系统后才会触动的被动防御系统。

会场里还真有他们这些与会人员不知晓的机关布置——王杰希在看见那泛着幽深的光的激光武器时暗叹。他身手再好,这个距离下也必然躲不过去。

半条命够不够把情报送出去?在被灼热的激光射线洞穿腹部的时候,他竟再次走了神。

他预见了自己的失败。

 

***

 

被第一发激光击伤后王杰希并没有坐以待毙,随机应变他也擅长,后来再没被击中。因高温有些碳化的伤口反而没有一下就带来无法忍耐的疼痛,在警报声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没入黑暗的走道。

王杰希有惊无险地躲过一波从眼前一米跑过去的持枪人员,立刻找了个隐秘的角落给自己做了个临时包扎。

王杰希用力捂住伤口压迫止血。他的血迹滴落一地,势必会引来追兵。峰会期间身上没法带药,此刻要是能啃上几颗止痛片,情况会稍微好上那么一点。

他倚墙而坐,深呼吸几次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懊恼和后悔并没有卵用,他迫使大脑飞速运转,要找出逃出生天的路破开这死局。

在这个时候映入他眼帘的是墙角处的某个符号。符号被人用颜色极浅的记号笔标注着,不仔细看几乎不能辨认出来。这个符号看得王杰希一个激灵起了身,也顾不得伤口撕裂般的疼痛。

换了别人未必会关注这个不起眼的标志,只当是墙上的某种特殊花纹。但王杰希不会认错,这是全国反黑小组成员都该认得的符号,这样的符号有一打,都是密语。眼前的这个符号意思是“一路往南”。

是谁看穿了王杰希的逃跑路线,伫立在阴影里伸出了援助之手?如果不是确信王杰希会在这里稍作整顿,必然也不会恰好在这里留下线索。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王杰希选择相信那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雷锋。长远的模糊的记忆在他脑海里将要苏醒,生死关头总是让人能够想起很多事,但现在不是一个回忆的好时间。

逃出的过程简直是过于顺利。往南的通道里守卫单薄,偶尔遇见一两个巡逻人员,即便是受了伤的魔术师也可以草草把人敲晕,继续前行。在南边通道快到尽头时,他再次看见了新的符号,意思是“通风口”。

刚刚攀上通风口,就有人找了过来,简直惊险无比,好在他没有前功尽弃。在此之前他故意在南边的楼梯间里留下了血迹,正是为了给对方设置一个小小的陷阱。他小心翼翼地匍匐在通风管道里,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能引来下方巡查人员的注意。

他这一闹腾,整个会场瞬间戒备森严起来,与会人员几乎是倾巢出动,看来是对捕获他志在必得了。

王杰希不自觉扯出一个苦笑。果然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是小看了高层的警觉性。喻文州说得对,他们这些人从来不曾被信任,又怎么会有机会得知整个安保系统的全貌,哪怕已经知晓了布置,他也应该更谨慎一些。

真是自食恶果。

他伸手探向风衣内置口袋,拷贝资料的储存器还在,手枪的弹夹也不是空空如也——方才解决守卫他用了八颗子弹,而完整的弹夹是九颗。一枚子弹,突出重围,听起来有点mission impossible。

待正下方的人都四散开来,王杰希才艰难地用双肘在管道里攀爬。他的伤口一直在汩汩地出血,在通风管道里行动更是每一下都在加剧伤口的形势,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有些模糊,但他并未放弃。

在一切手段都被尝试过之前,他没有轻言放弃的习惯。

爬过好几个能够视察外面情况的通风口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成功率相对较大的突破点——他的临时搭档,不,现在已经不是了——名为喻文州的青年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整日未见,突然就分道扬镳。王杰希收起乱糟糟的心思,才想起他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喻文州此刻正背对着他,右手握着手枪猫在拐角观察着过道那边的情形,他的背后满是破绽。要知道喻文州身手是出了名的一般,迅速近身压制对方,再迫胁对方合作送他离开,听起来不错。

偷袭总令他觉得胜之不武,但当下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王杰希当机立断,顾不得伤口的撕裂,从通风口闪身跃下。喻文州果然浑然不觉,王杰希在到达他身后半米时迅速拔枪。

这时喻文州出乎意料地动了,他并未回头,右手也纹丝不动,原本藏在外衣口袋里的左手却掏出了另一把手枪,在王杰希用枪点在他太阳穴上的同时用左手枪抵住了王杰希的腰眼。

“听说你不擅长实战,原来都是骗人的。”保持这个姿势良久,终于还是王杰希打破了沉默,喻文州左手的枪正好按在他的伤口上,疼痛难耐,“我知道你枪法很准,却不知道你是双枪。”

“搭档,你不该这么心急。”喻文州闻言却是叹气,“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的枪里没有子弹了,所以我们并不是在互相威胁。我要你的命,只需要一枪。现在的你根本不能与我对抗。”

喻文州并非危言耸听,王杰希再厉害也抵不过伤口的侵袭。他又想,这是警局给的枪,他拿走的时候弹夹是全新的,什么时候他用过了枪里的一颗子弹?喻文州又怎么知道他方才用掉了八颗?又或者这只是喻文州耍的心理小把戏?他一时出神得太厉害,让喻文州抓住机会回身重重撞掉了他的手枪。

只听见三枪落地之声,他的腰被喻文州动作利索地揽住。他第一反应便是向后退去,奈何这个颇有些暧昧的姿势下实在无处躲闪。喻文州顺势伸手掐住了他的颈动脉,力道把握得极其精确,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呼吸顿时仿佛停滞。而始作俑者在确认王杰希滑落在怀里的同时就松开了手。

彻底昏过去前,他似乎听见了喻文州深深的、有点违和的叹息。

 

 

Four


这后面的部分是真的发不出来了23333

wland:2762386 或者wb磁悬浮猫车都可以自取。

 

 

Six

 

如梦似幻,亦假亦真。

眼前一片模糊,视线想必极尽涣散。王杰希好像听见屋外有脚步声,又听见了“滴”的声响,再一看,屋顶的摄像头已经重新亮起绿色的光。

喻文州恢复了先前从容不迫的模样,笑意依旧温和礼貌。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没有过那场荒唐至极的审讯,也没有被爱恋沾染的两人。

喻文州打开了审讯室的门,门外有人对他窃窃私语着什么。王杰希努力集中耳力,也只听见了几个细碎的词语:“做得好”“让他配合”“卧底名单”,诸如此类。整个审讯的过程果然被完整地监听了,上头的人听闻王杰希从不愿配合到逐渐被喻文州引导着屈服,像是魔鬼斩断天使的双翼将它拉进地狱作伴,想必是开心不已。

王杰希的确答应帮组织拿到卧底名单,用以换取他的命。如果他不照做,喻文州会露出什么表情?会不会气恼?会不会不再如此平静如水?会不会不能再从容得好像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王杰希忽然有点想看到喻文州那样的表情,但他还是决定要让喻文州如愿以偿,无关懦弱,也无关那无可掌控在心底里生根发芽的感情。

关上审讯室的门,喻文州重新回到王杰希面前,那双幽黑如同深潭的双眼里写着什么,王杰希读不出来。

“王杰希,我的搭档。”喻文州轻声唤了唤他的名字,传达最终信号,“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王杰希回答,这是他的选择。

审讯的过程长得超乎他的想象,再一休憩就已经到了天明时分。待王杰希稍微恢复了状态,他便语调平静地给组长叶修拨去了电话。通话全程打开免提,他知道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高层们的监视之下,任何图谋不轨都会害喻文州的良苦用心化作泡影。电话里他大致说明了自己已经拿到了关键证据,但他现在需要得到其他卧底同伴的支援。如果能获得完整的卧底名单,他马上就能有所行动,尽快归队。他并没有过多解释,理由也有些牵强,但他觉得叶修不会拒绝,无论是出于对同伴的绝对信任还是别的什么。

免提里叶修过了许久许久才重新说话,大概是在等手中的烟燃尽:“我明白了,一会就给你传过去。”

一份名单不过几十KB大小,传到王杰希的个人邮箱只花了寥寥数秒。喻文州在审讯室的电脑里下载了那个文件。王杰希始终坐在先前用来拘束他的白色躺椅上,没有走到喻文州身边去。他知道喻文州点开了那个名单,正在慢慢审视其中的名字,而名单里必然有王杰希先前很想知道的某些信息,但他现在已经不想看了。

王杰希看着喻文州轻轻敲击鼠标,把名单拷贝进从他这里缴获的储存器里,然后拔下了储存器。高层们想必早就在会议室里急不可耐,就等着喻文州把他们梦寐以求的资料送进手中。

 

“你做得很好,接下来就交给我。”喻文州说。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意思。王杰希选择闭上眼。

喻文州摘下了胸前冰蓝色玫瑰的胸针,别在了王杰希风衣的领口,然后他俯下身来温柔地吻了吻王杰希的唇,丝毫没有审讯过程中的那股压迫感。王杰希有点贪恋这样的吻,温馨又慷慨,于是他伸手抱住了喻文州,但是奈何他力气实在太小,喻文州只稍微用力便从他怀中挣脱,站在王杰希身边,挺直了脊背,笑靥如花。

“告诉我,你心甘情愿。”

“是,我心甘情愿。”

“那就好。”喻文州浅浅地抿了抿嘴唇,握住了王杰希的左手,他身上的薄荷香味在先前的行为里蹭得王杰希满身都是,完事后他自己身上的味道却淡了很多,“我喜欢你对我诚实,对于诚实的人,我也会很坦诚。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白,之前我不是逢场作戏,也不是假戏真做,我就是喜欢你,我是真心想要你活下去的。”

王杰希并未作答,只是用力捏紧了喻文州的手,想要把温度传给那个冰凉的指尖。

片刻后喻文州发出了沉重的叹息,恰似昨天他把王杰希打晕之前王杰希隐约听见的叹息,那么无奈又坚决。他用平淡的口气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那我去了。”

这一幕有些眼熟。王杰希却没有遵循自己心下那想要从后面抱住眼前人的冲动,只是睁开眼,望着喻文州转身离开的背影开了口,嗓音沙哑:“喻文州你……”

接下来的话他再也说不出来了,喉咙被情绪完全堵住。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但是剧本已经写好,而他的台词也已经读完了。

王杰希的大脑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暴风雨之夜,想起那句“小不忍则乱大谋”的教导,想起那些“情非得已”和“别无选择”。

他已经不是那个手握狙击枪的斩首人,也无法任性地再次擅自变更任务内容,可他最后的最后还是意识到,他终于变成了能够狠下心只开一枪的人。

 

***

 

也不知道在审讯室里坐了多久,王杰希觉得自己的双腿都有些麻了。墙上挂钟的指针还在继续前进,只是爬得异常缓慢。

喻文州迟迟没有回来,他等得有些耐心缺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异变发生得匆忙仓促,忽然之间整座建筑警铃大作。审讯室里的灯光灭了,他瞬间就坠进了黑暗里。

黑暗让他有种适得其所的感觉。审讯室里没有武器,但对在黑暗中作战他并不陌生,他起了身,换了个让他能够随时应付任何突发状况的站位,手指探了探伤口,也不知道喻文州给他上了什么药,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他从风衣的口袋里摸到了手枪——喻文州没有没收他的武器。他拔出了弹夹,然后露出了不易察觉的苦笑。分明是还有一颗子弹的,喻文州究竟是怎样胆大包天,才能在那种关头虚张声势,不畏惧王杰希可能扣下的扳机。

他的五官早已恢复了正常的灵敏度,闭上眼之后听觉只会更加敏锐。他听见了轰鸣的交火声,混战的枪响里有快速而轻盈的脚步声冲他而来,脚步快到门口的时候伴随着两声倒地的声响,利器倏地划破空气,审讯室门上扣住的链条断裂开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夜雨声烦呼叫涛落沙明,我到地方了。哎哎你没弄错吧,信号是在这里么?是的?我咋没看见人呢?这破屋子实在太黑了,别废话了快给我开灯!”

来人太过聒噪,王杰希此刻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表情和语言来面对,只好一声不吭按兵不动。

照明恢复的时候王杰希依旧闭着眼,这样他才不会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到眼睛生疼。黑暗中他已经听声辨位,手臂迅速抬起,枪口对准来人的方位。

适应了灯光之后,他才睁开了眼睛,对方的情况大概并无不同。两人几乎动作同步,他的手枪重重撞上对方的冷兵器,一柄日本刀泛着森寒的光架在他的枪上,喋喋不休的入侵者仔仔细细观察了他一番,视线最终停留在他的脸上。入侵者眼神犀利,握着锋利日本刀的手转了转,气势咄咄逼人。

然后……开始吐槽。

“我靠哥们你行不行啊,你倒是吱声啊,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又不吭声,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体谅一下我们这些怕黑的人啊我说。”

王杰希被他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应了好一会才说话:“你是来找我的?你是谁?”

本以为会僵持不下的局面瞬间瓦解,黄发青年迅速收了刀,保持着防御的姿势退后两步。王杰希暗道幸好,对方身手不凡,一颗子弹可搞不定。

“对,找的就是你啊!大小眼嘛,没毛病。队长说得真对,他说我一看就能认出来,走了走了,还傻愣着干嘛?等人家找过来么?你是不是行动不便?受伤了?受伤了也得出去治疗啊。不行我背你,你还能不能好好拿枪?拿枪不会手抖吧?事先声明我没带多少弹药补给啊,都给外面制造混乱的那位了。”

脑海里的碎片在缓慢地整合着,王杰希抬起头来:“夜雨声烦?”他重复了刚才黄发青年提起的某个词汇。

“是的是的,是我,王不留行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啊,啊不是你给点面子吧,我这一趟进来很不容易的。”

“你……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王杰希觉得有点乱,先前他已经猜到了很多,但没有猜到全部。

“废话么?你身上戴着我们关键先生亲手制作的信号追踪器呢。啧啧啧,这都多少年了还有电,就说是不是太阳能的?”自称夜雨声烦的青年回刀入鞘,上来就一指戳在王杰希胸口那枚冰蓝色的玫瑰上,絮絮叨叨自言自语,“黑进核心资料库了?哦,我以为你解码就是分分钟的事。安保系统只能再黑十分钟?你的意思是说十分钟之后我们就会暴露在人家摄像头里而且我们还将看不到摄像头?什么你说一边解码一边传输没法一边黑系统?我靠我们局里电脑的处理速度有待提升啊。得得得我现在出去,枪淋弹雨能不能再吸引多点火力啊?我这边带着伤员呢!不是……什么叫是我的话就没问题?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好了好了说正经的八音符随时给我报告我周围的敌人分布,别让我们撞人堆里去了,啊对了还有灵魂语者上线没上线没,赶紧的外面待命啊。”

后半段青年应该是跟蓝牙耳机那头的人说话,长篇大论下来不乏一些耳熟能详的代号。王杰希暂时短路的大脑逐渐恢复正常运转,如果他没记错,这些代号背后正是G市的反黑队。虽然两城市离得远了点,好歹也是志同道合的战友,这些个名声在外的代号还是有所耳闻。

“不对……你们什么时候布置好的?”王杰希按住眉心。剧本的走向超出了他的预想,剧情推动得太快,他还在等伏笔慢慢酝酿,却浑然不觉故事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尾声了。他念出了那个名字,站在剧本背后的编剧的名字:“喻文州……他是什么时候给你们做了部署?”

“昨天白天,队长给我来了秘密通讯,他说今天收网,还要涛落沙明传了黑客工具给他。”难得安静了几秒钟,夜雨声烦垂下了眼睑,再抬起头的时候目光依旧鹰隼般锐利,“你给我听好了,队长已经把握住了最好的机会,你的任务到此为止,再留在这里也没有用了。你要是不跟我一起走,队长会很失望的。”

夜雨声烦的最后一句话像是揪住了王杰希的心脏,令他难以呼吸,头疼欲裂。他摘下了胸前的那枚胸针,冰蓝色的玫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再也挪不开目光,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半晌他才无声地笑了起来,一刹那只觉自己异常疲惫,连走出这小小审讯室的力气都被抽了个干净。

是他放心地把名单交给了喻文州,相信了以喻文州的头脑必然会有好的对策。但喻文州动起手来怎么能这么快这么未卜先知,他根本不是临时起意,他才是真的准备好了。

那个漠然的自己又出现了,冷眼旁观着这个失魂落魄的王杰希,看夜雨声烦骂骂咧咧地把无动于衷的他背了起来,要带他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他慷慨地给予了对方最高的信任,内心却不具备与那信任背后的重量相称的坚强和觉悟。

——可他还是完美地执行了对方不曾明说的计划,一切天作之合得如同初次见面的那个晚上。

浑浑噩噩中他记不清自己怎么和夜雨声烦合作着逃出生天,也记不清被谁架着去了医院。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似乎有听见旁边的同伴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资料都到手了你放心吧好好休息,可他只是无比清楚地意识到,那个相拥欢愉的夜晚里萦绕他身侧的薄荷清香逐渐消失殆尽。

而屋外天早就亮了。

 

 

Seven

 

从卧底的任务里解放出来之后,王杰希总是重复做同一个梦。梦里黑发青年冲他温柔地微笑,吻过他的脸颊,用纤细冰凉的手指爱抚着他背后那根挺直的脊柱。然后他醒来,持续幻想着回忆着背后那曾经如此真实又让人上瘾的触感。

这天他在冷夜里醒来,梦到一半被生生掐断,头疼得异常厉害。这样的梦醒时分他总是缓不回来,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边界。他摸了摸腹部已经愈合的创伤,凸起的疤痕是他凯旋而归光荣的勋章。他按压那道疤痕,皮下组织仍不安分地朝大脑发出痛觉信号。

表面上的风平浪静经不起刨根问底,他心底里的那道伤痕也是如此。任务报告结束之后,他就没再和任何人提起卧底期间的往事。他无比想让那些往事随风而逝,但这没有臆想中的那般轻而易举。

辗转难眠的半夜四点他从暖和的被窝里爬了起来,在餐厅里找到了昨天新开的Pinot Noir。听说红酒有利于改善睡眠质量。他睡前喝了小半杯,床头的酒杯里遗留下的两三滴红紫的液体已经干涸。他抱着整瓶酒回到卧室,而后点亮了屋里的吊灯,又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

他眼睑微垂,看着酒杯里自己的倒影。这副样子真难看,他想。

“为一切能顺利进行干杯。”他试图模仿那带着独特韵律的声音,结果不出意料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他的声带是紧绷的,尤其是在读这句台词的时候。

他把回忆变成了习惯,结果狼狈不堪地搞得生活的每个角落都是回忆的影子。在此之前他一向觉得这是多愁善感的矫情,现在他才知道生活里人们总是忘了忘记,而他不知不觉也成了那些人之中的一员。

他对着空气举杯,与不存在的人说着cheers,把杯中酒一口气灌进腹中,不介意这是否是暴殄天物的喝法。暖洋洋的液体顺着喉管滑进胃里,他钻回被子里坐直靠在床头,闭上眼再次忆起那带着节奏的敲击,任由生理电流穿过他的脊梁骨。

Sorcerer。索克萨尔。

那天喻文州在他的脊椎上不厌其烦地敲打着摩尔斯电码,每一次敲打都在用长短不一的信号书写这个词语。这个寓意是巫师的奇幻名词唤醒了王杰希的记忆。那记忆太过久远,远到他快要遗忘。

在他潜入组织成为卧底之前,在组长叶修递给他的密函里,“索克萨尔”四个字是整封密函中他唯一深深记住的内容。早在他们B市公安局动手之前,G市的反黑队也往组织在G市的分部里派了人,对,就是代号“索克萨尔”的警官,他们的前任队长。王杰希与他素未谋面,却在警校里听过他的不少传言——聪明到可怕的头脑,纯熟的近身格斗和双枪技术。

为了确保任务的保密和卧底人员的安全,关于那位警官的所有资料被全数损毁。王杰希未曾来得及一睹他的真容,只听说过独闯龙潭的索克萨尔为人小心谨慎,主动提出不与局里联络。没人知道他到底把卧底任务进行到了哪一步,只靠持续发送着的信号知道他依旧在活动着。

王杰希看到的那封密函的大意是让他进了组织想办法和索克萨尔联系上,两人配合便能更顺利地完成任务。后来王杰希也并非没有想过要找到索克萨尔,但偌大的组织,连个接头的方式都没有,和大海捞针又有何不同。

只是没想到索克萨尔竟一直离他这么近。近到两人紧紧相拥,唇齿相接,他到达他身体最深处,种下爱情;近到他对他说“我喜欢你”;近到他甘愿为他失去一直以来的理智和自制力。

是以他察觉到了喻文州的身份之后再也不管不顾,由着喻文州控制局面和自己,放任那股感情宣泄出来。没了那层敌我矛盾的隔阂,王杰希找不到理由压制那苗头,只得认命地把身和心都交付出去。

喻文州说得很对,如果王杰希不想说,那么喻文州怎么样也不能让他说。只是在那场荒谬绝伦的审讯里,他选择了相信喻文州。

像他们这样的人,每走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哪怕喻文州事先察觉了王杰希的身份,他也不能轻易说破,只能不动声色地支援。

喻文州数次重复着的“你与我是一样的”和“我们很相似”,还有那一句有关蝼蚁和戏子的嘲讽,王杰希也终于能够明白其中的寓意。他懂得太晚,导致他在一个本该是皆大欢喜的HE剧本里迟到了,蝴蝶效应据此把剧本修改成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走向。

为他创造观察会场机会的是喻文州,指明逃生路线的是喻文州,单独行动提前部署好队员的是喻文州,哪怕王杰希智商掉线自投罗网,喻文州也能自导自演那出审讯,营造没有摄像头监视的机会,能够无声地向王杰希传达他的计划。

王杰希行动失败之后的每一步都是喻文州落下的棋子。如果没有那场太过真实的审讯,没有喻文州用尽浑身解数的最完美的表演,组织又如何会对他彻底放心,百密一疏地给了他把动了手脚的名单送进核心电脑的机会。

喻文州当然可以选择牺牲王杰希来坐稳自己的位子,以便日后继续潜伏,总能等来下一个机会。可他怎么会那么做呢?他是那个宣称即便在绝境里也不会放弃同伴的喻文州,而他果然为了拯救王杰希用尽了手段,即使那意味着要逼他臣服,还意味着要搭上自己的命——喻文州是唯一碰过那份名单的人,也是那个时候唯一能够在名单里植入黑客程序的人。

他把名单在控制器中央电脑里公开的那一瞬间也是收网的最好时机,同时却也意味着他的名字将暴露在组织高层所有人面前。

当喻文州走出审讯室时,他已经准备好深陷敌军的最深处,他就没想活着回来。

王杰希在最后的选择里心甘情愿地开了唯一的一枪,名为“见死不救”的一枪,用杀死感情来换取任务的成功。他们曾为预祝一切顺利而干杯,王杰希没能尽善尽美的任务,喻文州接过了他手中的交接棒,为他们的卧底任务书写了满分的答卷。

眼底摇晃着的都是青年的影子,过久地凝视光源之后那个光的形状再也挥之不去。

“你真是太残忍了。”王杰希说。

回答他的是无边的黑夜和寂静。

苦了那不过须臾的爱恋,只好选择迎来诀别。

 

 

Zero

 

那日之后全国各地的反黑小组同时雷厉风行地下手,手里握着证据底气确实足了许多。组织的各个分部势力纷纷土崩瓦解,还有些死性不改的也暂时选择雪藏,风口浪尖里不敢再出来惹是生非。

王杰希反黑的履历上又多了精彩的一笔,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精彩,他彻底失去了喻文州的消息。

似乎没有听说喻警官殉职的消息,至少没在峰会会场发现他的遗体,但也没有听说他回了警局,他整个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那天会场里那个戒备森严的核心控制室中,他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任务,到底还是落进了敌人的手中。

惊觉自己遭受背叛的人们只捕获了喻文州这么一个俘虏。警方反黑的行动越是蒸蒸日上,就意味着喻文州可能承受越多的怒火和报复,王杰希不太敢想喻文州会遭遇什么苦痛折磨,毕竟是他亲手把喻文州送进了那样的境地。

直到现在他偶尔还是会想起喻文州说着“所有的绝境都是为了被打破而存在的”,然后催眠自己说那个什么时候都为自己留有余地和后手的聪明警官说不定真有能破开局面的手段,哪怕独身一人也能创造奇迹。

抱有期望,真是世界上最艰难残忍的事情。

晚风拂过窗框上的风铃,叮当作响,他起身走到窗边,望华灯初上的城市。

他闻到了熟悉的薄荷清香。

夜色正浓。

 

To be continued in the parallel world.


昨天有姑娘问起我才想起来要补档_(:з」∠)_

再看一次还是很喜欢哎(泥垢……钟情于这类题材,评论区球推荐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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