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晓奏

就让我们回到起点,再度出发吧。

【王喻】逆光(12)

慢更慢热。现代架空,留学背景。


全文走Tag:王喻逆光

前文:11


12.


本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解局面,生活没来由地心血来潮,偶然舍得心疼那些走在死胡同里挣扎的迷途者。

舞会后的那一天,喻文州没来上学。

王杰希在十点四十五分会计课开始的时候察觉,并在十一点半老师宣布现在下课的时候确认了这个事实。喻文州从未早退、迟到或缺席——至少在上与王杰希同课的会计和高等数学时是没有的。

思忖许久是否该发个短信问候一番,又想了想昨天在舞会会场两人那令尴尬癌都犯了的诡异气氛,还是就此作罢。

结果整一天他都显得心事重重,五节课完毕,除了收获几份全新的讲义以外,剩下的全都原封不动还给了老师。

这种感觉像是心里头有什么被人偷走了一样空落又不安,无端而起的心情猖獗肆虐,在一向理智的王杰希心头疯长。

……或许,还是该给个问候?他想,这次又得让好心放过他的生活白费苦心了。


*** 


在错综复杂的小路里穿行,最终到达喻文州家的时候,那栋房子的女房东热情地为王杰希开了门。

“今天文州身体不舒服,早上我就替他请假了。”和蔼可亲的洋人老奶奶和和气气地把王杰希迎进了屋,“你是来看望文州的吗?他的房间在楼上,右手边的第一间。”

真是毫无防备的老太太。王杰希心里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在这个城市里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似乎总是这样没有怀疑与猜忌。或许是古典的小城市懒得撒谎,导致民风也固定了形状。

在这座城市里,喻文州也是这样毫无防备地任凭王杰希走进他的心里,让王杰希偷走了他心里重要的感情碎片。

几十秒之后,几经敲门未见人有人回应的王杰希决定直接进门,喻文州的房间没有上锁,房门虚掩,门缝里透出台灯的微光。

他迅速在心里准备了几套台词,眼下的局面大致分为三种情况:喻文州睡着了,喻文州醒着但可能戴了耳机所以没听见敲门声,和喻文州醒着并听见了敲门声,只是不愿意开门。

无论哪种情况都让王杰希有点打退堂鼓,但转念一想,已经来了却不进去,喻文州迟早会从房东那里听说自己来过。如此这般欲盖弥彰,岂不是把事情弄得更加复杂。

然而意外降临得有些突然,杀了王杰希一个措手不及。

准备好的台词剧本一个也没用上,喻文州倒在巨大的镜子前,满地都是散乱的设计稿纸。王杰希从没想过会在现实生活里见到这样的画面,不禁先呆愣了数秒。

该喊女房东上来帮帮忙,还是该直接叫救护车?

过滤了几个选项之后王杰希决定先把喻文州弄回床上再说,他半跪下来托起喻文州的上半身,除了面色苍白以外这人更像是睡着了,不过是睡在冬末屋子里的地板上。

好在并不是什么严重的昏迷——因为喻文州醒得很快,他猝不及防地睁眼,正好碰上王杰希抬起手想摸摸他额头的温度。喻文州在瞬间意识到自己躺在王杰希怀里的同时就挣扎着想逃离,然而大约是即便铺满毛绒绒的地毯也挡不住冬日的寒意,喻文州的关节都冻得生锈一般难以自如地活动,最后他还是坠回了王杰希怀里,全身上下都在发抖。

“低血压?”王杰希眯着眼问。

“你没告诉我房东吧?”喻文州避过了王杰希的问题。

既然人也醒了,还能冷静地考虑“有没有告诉别人”的问题,肯定没什么大碍。王杰希收起了先前有些慌乱的表情,把喻文州打横抱起,稳稳地安放在床上,用厚实的棉被把喻文州裹好,“偏偏正好今天有空,既然我已经不请自来,你还是一五一十地跟我交代清楚比较好。至于我告不告诉你房东,得看你表现得够不够诚实了。”


***


王杰希下楼去厨房给喻文州接了一杯热水,回来时喻文州已经倚在床头坐了起来。他伸手接过陶瓷杯的时候触到了王杰希的指尖,身体明显还在发抖,但他还是礼貌地道了声谢,低下头抿了一口热水。

“为什么有两张床?”王杰希四下打量了一番喻文州的房间,房子的女主人是个喜欢花的女人,所以家里的壁纸全都是各式各样的花,花园也打点得相当精致。喻文州房间里的是满满一屋子的勿忘我,王杰希记起喻文州说他最喜欢蓝色。

“听说以前住在这里的是一对双胞胎。”喻文州回答,“你可以坐在那边的床上,或者坐我的电脑椅。”

“好漂亮。”王杰希闻声并未坐下,而是蹲下来欣赏喻文州那些铺了满地的设计稿纸。“是你DTM(Digital Technology Media-多媒体设计)的作品?我听说那门课很难。”

“也还好吧,有心的话就不算难,不过确实花了我挺久的。”喻文州一边说一边爬到了床沿探出头,王杰希也就顺手捞起几张已然成型的海报,坐在喻文州身边慢慢欣赏。海报的背景是蓝天和白云,显然用的是前些天他们一起拍下的素材。

“我记得这门课不能越级读的,怎么上来就让你做毕业设计?”王杰希指了指海报右下角的“13DTM”字样,这说明喻文州修的是高三级的课。“为了做这个,熬了不少夜吧。要知道你那么辛苦,之前就不该总喊你陪我打游戏的。”

“和你没关系,我也没有你想像的那么辛苦。老师搞了个乌龙,那门课高二高三是同班的。他看我穿便服就没看我的选课单,直接给了我高三的课题。前些天年中登分才发现搞错了,只好按高三的课算学分了。”

“可你也没指出。”

“既然是能做到的,那么只需要尽力去做就好了,没必要推脱。”喻文州轻声回答,“王杰希,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我是担心你太勉强。”想法被戳穿,王杰希依旧神色不改,不等喻文州再答便极煞风景地说,“这可是高三的学分,你要是这门课没过,毕业就无望了。”

“原来是这件事。”喻文州笑了笑,从王杰希手中抽了一张海报——正好是王杰希觉得最好看的一张——他伸手摸了摸那光滑质地的纸面,又说:“那依你之见,你觉得我这个作品能勉强及格么?”

王杰希沉默了,岂止及格,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会给这个作品满分。对于设计者,他一向心怀敬意,更何况喻文州的设计风格王杰希很是喜欢,落落大方,简洁不杂。

正所谓读艺术,一百个人就有一百个不同的解读,王杰希在喻文州的设计里看见了某种想要冲破束缚的感情,他很喜欢那种感觉。

他不会忘记喻文州很早以前问他喜欢大自然里的哪个事物,他说喜欢自在飘飞的云,喻文州就真的拿云来做了设计的主题。他也不会忘记那天他生日,喻文州和他一起收集设计素材,他们再次聊起了云,喻文州叹了一声“羡慕它从不为任何事物束缚自己”,那双黑色的眼睛凝视远方,眼底的光芒美丽得不可方物。

“我希望你能拿个好成绩,所有付出努力的人都该收获他应得的果实。”王杰希重新蹲下,帮喻文州把全部的稿纸都收起来,整理好放回桌面上。

喻文州轻声道了句“借你吉言”。

“好了喻文州,说了老半天,回归正题吧。你干什么了会晕倒?看你一点都不惊讶,不会是经常会这样吧?”匆匆换过话题,王杰希脱下了外套,挂在喻文州电脑椅的椅背上,为了给喻文州暖身子,屋里的暖气开得略强,呆了一会他便觉得燥热。“我老早就想说了,听黄少天说你是医务室的常客,你却还天天熬夜学习,身体不想要了么?”

“这……和你有关系么?”喻文州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捉摸不定。

“如果今天我没有来这里,你会怎样?”王杰希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伸出右手拿起电脑桌面上标注着未知名字的药瓶随意地摇晃了一下,药片发出清脆的声响。

“也不会怎样吧,一会自己就醒了。”喻文州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并给出了中肯的答案,“我确实低血压,有时候精神不好就会头晕,对我而言是家常便饭,你有点想多了。晕倒只是意外,我承认今年学习压力有点大,昨天忘记带钥匙,在家门口等房东开门又吹了点风着凉了,不然也不至于。”

“你身体不好,应该多注意的。”

喻文州转过头望了望镜子里的自己,王杰希的目光和他在镜中相遇,他叹了口气说:“你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关心我,你也不必来看我的。”

“你是在闹别扭么?”王杰希问。“我是说昨天舞会的事。”

喻文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笑说:“以前我也身体不好。可傻了,有一次我发烧烧了半个月他俩回了家才发现,后来我们一家都被医生狠狠训了一顿。”

“有点常识没有?”王杰希皱眉。

“那时候没有。”喻文州说,“结果去医院检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所以然,给我开了百服宁和消炎药就让我回去了。然后又过了半个月还在烧,回去复诊的时候我跟医生说我腿疼得很,医生这才给我细查。那是我第一次抽血,前面跟我一般大的小孩见到针头就哭了,我当时也害怕极了,但当时我爸在我旁边,我不想他觉得我一个男孩子抽个血也扭捏太不像话,咬咬牙闭了眼让护士抽。”

“哦,我懂,我小学体检第一次抽血的时候也可死要面子了,疼得要命但还装淡定,抽完没哭感觉全世界我最厉害。”

“谁没小孩子气过?都有那样的时候。不过我至今还记得那次给我抽血的护士满脸的狼狈样。我没哭,差点把护士姐姐惹哭了。”

“怎么?”

喻文州无声地笑了,“因为我血管太细,估计那护士也没什么经验,扎了我三针都没扎对地方,之后总算扎对了地方,又因为我血压低抽了半管就抽不出来了,针头前后挪移左右搓动,甚至把勒在手臂上方的橡皮也解开,就是不见出血。讲道理我眼泪都快憋不住了,只好逼迫自己想点别的东西。我们家隔音很一般,那些日子老是听到不知道哪户人家在放儿歌,对,就是那首说什么拔萝卜拔呀拔呀拔不动的儿歌,再想想护士怎么也抽不出我的血,异曲同工嘛。然后我就突然哈哈大笑,护士一脸懵逼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才跟我说,人家小孩都是哭,你干嘛笑,换个人给你抽吧,我抽不出来。”

“……”王杰希表情很窘。“我从来没觉得你是这样的神经病。”

“我是特别神经病。”喻文州也不反驳,“检查结果好几天后出来的时候,医生说心肌酶素指标偏高,说我可能是肌肉发炎,要我住院治疗。反正对我而言住院也好住家里也好没什么区别,我就答应了。住院以后爸妈挺少来看我的,有阵子总怀疑我不是亲生的。”

“你只是太要强了。那个年纪,你本来可以示弱的。你太乖了。”王杰希说。

“我爸妈是觉得我从来不添麻烦,又乖又顺从,所以也很少过问。其实我是不想惹他们不开心,有什么都吞心里不敢说。我从小就喜欢吃白斩鸡,每天就点一样的菜,跟送外卖的人都混了熟脸。我还天天跟隔壁病床的孩子一起下飞行棋,结果棋友换了两批我还是没出院。吊瓶压得烧退了,但心肌酶素就是不降,医生给我爸妈打了电话,问他们愿不愿意让我去做一个核磁共振。那时候这种检查还很贵,我爸妈好像是说浪费钱没必要,我也没坚持,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我还以为你爸妈不会说什么浪费钱这种话。”王杰希说。

“怎么说?”喻文州怔了怔。

王杰希张了张口,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他说话的时候没太经大脑,但他确实对这样的父母有着刻板的印象——有钱人家的父母把事业看得比孩子重,都已经不愿在孩子身上耗时间,能拿钱消灾的事不该是甩甩手毫不含糊就掏钱抹平么。但这都是他单方面的猜想,未必就适用于喻文州的父母。

见王杰希不打算回答,喻文州又继续说:“再后来过了三个月病情完全没好转,我爸在医生好说歹说下才答应带我去做磁共振。这一做才发现人生就像过山车,原先以为我是感冒,后来以为我是发炎,搞了半天是我腿上长了个小肿瘤,得动手术切掉。后来的工序就跟工厂流水线似的,迅速安排了全新的治疗方案,化疗、手术、术后治疗、留院观察,时间快得很,一眨眼又大半年了。”

“治好了?”

“良性肿瘤而已,一套下来就治好了。那时候小,什么都不懂,其实内心怕得很,就是死要面子不肯说。那时做手术之前我爸妈还在外地谈生意,没赶回来,医生就问我愿不愿意自己做手术。” 

他抱着膝盖盯着自己的脚趾。“可这种事,哪有愿不愿意呢?只有敢不敢而已。”

“然后你没等。”

“是。”喻文州抬起头来盯着王杰希,他的眼神竟然还是清澈的。

就像狂热的赌徒在价值亿万的赌桌上堵上全部的筹码All in,图的就是那一刻的酐畅淋漓,先潇洒过后再考虑输赢——可输赢还重要么?都已经All in,全盘皆输也再不能失去更多的东西。

“我很抱歉。”王杰希脱口而出。

喻文州不再说话。

在刚才的叙述里王杰希不由自主地想象如果他在那时年纪小小的喻文州身边,能够握住他的手,就能告诉他不要怕,你还有我。但现实里的喻文州并没有胆怯到这个地步,他在十岁那个应该属于天真无邪的幻想和孩童间的欢声笑语的年纪便完成了在网络上被誉为人生十大孤独事之首的“一个人做手术”。

王杰希不想说什么宽慰对方的话,来彰显他的冠冕堂皇。其实他已经彻底越界了,这个故事是他该触碰的领域么?全都是喻文州藏在心底里的黑暗往事,最好一辈子都不再想起,免得心里千疮百孔地难以愈合。

他似乎总算明白为何喻文州会喜欢上自己。在喻文州的世界里,从来没人像他一样闯入,连亲人也选择远行,他独自一人走过一条很长很长的道路,受伤的心灵如同海边的蚌壳拒绝再次开放。他与谁都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直到有一天,王杰希自以为是地踏进了喻文州的领域,就像今天一样愚蠢至极地单刀直入,他主动过头,忘记保持界限。

喻文州或许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有人单枪匹马提着刀杀进他黑色的人生里,逼着他与自己同行,气势汹汹又光芒四射,他还能怎么样,他只能爱上那道光。

即将溺水而亡的人抱住了赖以求生的最后一根浮木,那是谁伸出的手,把将死之人拖上了岸。人在这样的时刻往往容易卸下心防,也最容易产生依赖和信任的心理。剧情足够小言,而且没什么毛病。

然而这该是发生在两个男人间的故事么……王杰希乱糟糟地想着。

他当时靠近喻文州,当然从未想过会把故事线变成现在这般纠缠的模样,偏离初衷的轨道却再也不能拧回去,搞得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真像狗血故事里的渣男啊,把鱼儿钓上了钩,就想拍拍屁股赶紧走人。他默默地自嘲,于是换了别扭的调侃口气:“所以你才老一副阴郁的样子,内心黑暗的喻文州。”

喻文州无力地笑笑,“其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无所谓,如果我想要个慰藉,很多年前就会这样做了。唯一的遗憾是对于我自己的治疗方案,当时的我应该更有主见一些。至于其他的,我都没所谓。”

所以你也没所谓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等人把你推进手术室,没所谓日以继夜地等待却等不来一个陪在身边的家人,没所谓在还不完全知晓选择的重量时就亲自为自己的手术同意书签字,没所谓死里逃生的时候没有人在手术室外给你拥抱。

你却有所谓一个突然闯入你生活的陌生人,对他无可救药地产生了错误的爱恋,以为那就是世间最美好的信赖、依靠与救赎。

“好吧,是我不好,好像让你不舒服了。我不该跟你说这些,跟你都没关系。”喻文州沉默了几秒钟,“你把我刚说的话都忘了吧,真的确实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现在我知道了,就不再跟我毫无关系。王杰希想,分明喻文州都下了逐客令,要把他从喻文州的过去和心田里赶出去,王杰希却偏是剑走偏锋迎难而上的性格,如非这样他也不会像想要破解证明题一般歪打正着破了喻文州的心防。

他斟酌了片刻,思忖怎么说才能不让话语显得太过逾越而暧昧不清——他并不打算接受这段他自认无法承受的爱恋,却也不打算放弃这个在黑色漩涡边即将溺亡的朋友,他清了清嗓子,组织语言。

“我无法对你的遭遇感同身受,也无法轻率地说出安慰的话语,那是对你的不尊重。但如果你愿意放开那些过去的阴影,你的一生时间还很长,你的青春也才刚刚开始。”王杰希顿了顿,“至少现在,做高数课题的时候你还有我做你的搭档,不是么?你愿意接纳我,就代表你还可以接纳更多的人。你的确不能选择你的人生,但你可以选择你自己。”

王杰希一生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有口才天赋。

喻文州的眼底仿佛坚冰化开般明亮,他直视王杰希的双眼,身后满墙的勿忘我在他眼里绽放开来,像是春天驾到。王杰希无法挪开视线,喻文州那藏在心里的感情几乎就要从那双眼里迸发出来。

——我又说了错误的话吧。

——可那又怎样呢?

其实此时此刻在喻文州心里,无论王杰希说什么都足以让他欣喜若狂视若珍宝吧。这就是暗恋的力量,明知自己是冬日里的雪,爱上了夏天盛开的玫瑰,喜欢那肆意绽放的张扬,却只能等到那美丽逐渐凋谢。哪怕这场爱情永远不会开花结果,还是要在冬天降临时捧着枯萎的玫瑰花瓣亲吻它的死亡,假装连死亡都像一场盛大的邀约。

“谢谢你,王杰希。”喻文州大概也想不到别的词句和表情来表达此时的心情,干脆重新躺回被子里,闭上了眼。



***


后来没人再说话,喻文州也就那样睡着了,留下王杰希一人坐在电脑桌边不知道自己该去该留。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再待一会就该到晚饭时间了。

他轻轻坐到了床边,情愫不明地观察着喻文州的脸。喻文州的睡姿非常不标准且极其不健康,他蜷着身体缩成一团,双手抱在胸前——听说这样是会压迫心脏导致做噩梦的。相比之下王杰希睡觉的时候总是对着天花板平躺,老实巴交地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像退休老干部似的端端正正。

床头灯还微弱地亮着,正常人都该下意识避开刺目的灯光,喻文州却在辗转反侧了好一会之后,最后还是面朝灯光这边安稳地进入梦乡。

王杰希重新起身回到电脑桌前,随手翻了翻喻文州放在桌面上的文件夹。喻文州学习从来不是囫囵吞枣和甘愿止步于一知半解。他为每个科目都准备了专门的文件夹,课堂讲义、习题和笔记被分门别类地收好。他还有一个贴着“今日温习巩固”的文件夹,里面都是上周刚学的新知识点。

他总是这么有条理地整理所有的学习资料,也同样有条理地整理他暗恋的心情。王杰希记得在喻文州的手机里,就连他偷拍王杰希的照片都按月份分好放在不同的相册里,偷偷录下的歌曲也格式工整地标注着录音的日期、时间和内容。

王杰希轻手轻脚地打开书包,给喻文州留了一份今日会计课的资料。

就这样回家吧。不然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这一趟探病好像把自己的心情探得更加混乱,在迷宫里越陷越深,完全没能找到破除这个局面的方法。

他看见了以前从未见过的喻文州,泛滥的同情心让他无法狠下心推开令人心疼的少年。可真的完全是这个原因吗?似乎又不完全是。

从电脑桌上站起来的时候王杰希注意到了在桌角的阴影里安静躺着的一道影子。那是一个瘦长的可乐罐子,不是正常市面上卖的那种355毫升装。

王杰希知道上个月商场里可口可乐在做什么宣传活动,每天都把本来就窄的走道挤得爆满,他经过很多次,却一直没关注过活动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他好奇地把罐子拿了起来,上面写着“If you miss/ want to meet Jiexi, share a coke with Jiexi”(如果你想念或是想与杰希见面,就和他分享一罐可乐),什么鬼前言不搭后语的。

就是这种噱头吗?王杰希兀自笑了笑,想象了一下喻文州挤在人群中排着队,就为了拿这样一罐可乐藏在自己的书桌上,每天没事就拿起来看看,重新审视自己的感情。

真像个傻瓜。

——这本该是给我的礼物吧?但又送不出手。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地拿走了。

王杰希走得悄无声息,为喻文州熄了灯,道了一声晚安好梦。

回家的路上他拉开了易拉罐的拉环,仰头灌了自己满满一口可乐。

本不该喝出什么区别的,就是普通的可乐换了个花里胡哨的包装壳。 

但王杰希喝出了气泡水一如既往的甜腻以外的某种东西,碳酸氢钠在他心底里开始溶解,气泡沸腾,激烈地爆炸开来。


TBC.


后文:13


#可乐罐应长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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