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晓奏

就让我们回到起点,再度出发吧。

【王喻】逆光(20)

慢更慢热。现代架空,留学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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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19


20.


总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你耿耿于怀,念念不忘,把那些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视若珍宝后,嘴上却说着我只是比较念旧。

王杰希合上了手中的试卷,起身交卷。这并不很符合他的性格,以王杰希一直以来的稳重,即便答完题也会细细检查,坐到最后一刻在和人群一起离开。

但方才他完成了最后一题,那是个有关向量的题目,题型和去年C大高等数学向量试卷的最后一题形似神也似。于是他想起了喻文州,想起他因为那道大题留了空白而勉强只压在平均分上。

喻文州答题的风格相当迥异。他对自己下了笔的题目总是有着绝对的自信——他确实有自信的资本。王杰希粗略算过,对于动过笔的题目,喻文州的正确率奇迹般地保持在95%以上——与此相对,如果他一眼就知道这道题他不会做,他便吝惜给予哪怕一次尝试。他从不把自己写下的答案重新推翻再来过、不尝试自己心里了解的底线和难度。

这是一种迎着刀锋的作风,十足的喻文州风格。

不知者笑他知难而退,王杰希却知道他是用在适当的放弃,换取稳扎稳打的成就。喻文州聪明又狡猾,无论在什么方面他都熟知自己的极限——学习,生活,社交,乃至爱情。

原来提前交卷是这样的感觉,随意地把试卷交于老师手中,不必与人群相拥,可以比任何人都早先离场,把紧张的情绪甩在遥远的后方,多少人羡慕和惊诧的目光都被迅速合上的考场大门挡在另外一边的世界,王杰希只觉一身轻松。

的确是负气的尝试。趁年轻,谁不想负气一次。

即便如此王杰希仍然不能揣摩出那人在高考时的心态,那是至今还横亘在他心头的刺。究竟是什么样的打击,或者什么样的勇气,能让人面无表情地起身,交出白卷。

想到这里王杰希感到心里的某处异常空虚。刚才的考卷上有一道题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此时想找人探讨,又奈何没有对象。是不该再有进一步的念想,可这时他的脑海往往诚实的可怕,不经意间带动有关那名逆光少年的记忆。王杰希想,如果是和最初的他的话,应该能进行一场有趣的学术辩论吧。

在大学游历一年,王杰希还未曾遇见另一个能在和他思维的同步率上足以媲美喻文州的人。除去感情因素,无论是在学术方面还是生活方面,喻文州都是他在高中时期最谈得来的朋友。他肯定了喻文州的实力,否则也绝不会和喻文州拉钩约定梦想。

手机开机后,新的微信跳上屏幕,是母亲发来的语音聊天请求。他挂断后迅速回复了一条还在学校、回家再聊,随着追忆而来的惆怅混杂着成长带来的烦恼,一发不可收拾地涌上心头。

校园的幽静角落,王杰希独自走过树荫间的小径。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伴随着空灵的蝉鸣。午后蔚蓝的天空之下,最是容易引人遐想,落入回忆的漩涡。在A大的第一年大学生活眨眼过去大半,王杰希也习惯了独来独往。

王杰希不觉得自己是特例,在大学里大家似乎都是独来独往,仿佛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只是初高中生的特权。兴趣相投的同学变成聊天对象,经常碰面的校友他努力记住名字;偶尔有缘在前往图书馆的路上遇上同班的同学,便顺口邀请着一同前去学习,对方不情愿他也不勉强。他加进系里的微信群,但很少主动说话;周末的同学聚会他偶有参加,却也很少放纵玩乐。临近十二点他就找借口离开,久而久之爱玩的人们也忘记了他,而他仍不强求。

什么时候他开始变成这样,又或者说他本来就是这样。遇见了谁让他变得热情而主动,命运对他洞开了哪一扇门,邀他入内。

从A大市中心校区往住处走,要经过一片繁茂的樱花林。正好碰上花期,树枝上压满了淡粉,归家的路途尽是立体而饱满的洒花。有一片柔软落在王杰希肩上,他拈起花瓣,眼前的景象和C大校园里飘飞的花舞重合,一年之前的记忆,忽然就开始缓缓复生。花瓣像是摇曳不定的碎片,逐渐拼凑成了某个人的影子,那道影子埋在心间浓雾的深处,他伸出手拨开浓雾,想抓住那道似曾相识的身影。

他没有抓住。

王杰希再一次感受到了空虚,比方才更切实的空虚感,蔓延至回忆所及,灵魂各处。

从喻文州消失的那天开始,这种莫名的空虚感便无处不在地蛰伏着,餐食着他的记忆与灵魂,让他灵魂的一角多出了无法填补的某种空缺。

是不是喻文州的心里也会有那样的一个缺口,在等待什么人来将它缝补。但缝补后又能怎样?破败的布娃娃被被一针一线重新缝好,要怎样的心灵手巧,才能让它看起来和全新的别无二致。

回想起来,高三的一年恍如一场梦。很多事情王杰希都记不太清楚,唯有和喻文州有关的记忆每一样都清新得好像开春的第一场春雨。那段回忆甘苦同生,酸甜苦辣一应俱全,平淡中带着一点波澜,不似大学生活那般如出一辙。

在A大的这一路没有王杰希想象得那么顺畅。他跨越重重阻碍,最终学上了自己喜欢的专业,也如愿获得了一贯的优异成绩。他将自己定下的梦想践行得完美无瑕,但每每想起喻文州,就会无端生出失望。他擅长调节自己,但无法调节感情。

喻文州不是他唯一的压力之源,但不可否认是最大的组成部分。臆测和胡想逼得他喘不过气,不知从何而来的负罪感轻易就将他吞没——是我种下了他的梦想,然后我又扼杀了他的梦想。

将来的长路漫漫不知尽头,而王杰希不知道喻文州究竟走上了一条怎样的路。他没有主动过问,喻文州大概也觉得再联络只会显得尴尬,干脆就彻底销声匿迹。

一别数月,原本以为会熄灭的火苗丝毫不见褪去。到底还是太年轻,谁不想要个一同划桨的同伴。王杰希自以为逃避就能解决一切,又那么自信满满地确信正确的是自己,直到失去那双曾经紧紧相握的手*,然后又怀念起那双手和手心绽放的温暖。

喻文州嘴上没有亲口说破,对王杰希的态度却看得一清二楚。他是不是料到今日之局,才从来没有亲口说出那句话,亲口说出——我喜欢你?到头来如今耿耿于怀的似乎只是从始至终只是逃避着的那一个人而已。

他们什么也没开始,又谈何结束。喻文州为什么没有选择A大,其中的缘由也并没有亲口详述过。他们之间谁也没背叛谁,也谈不上谁食了言、谁负了意。

沉重的步伐无意间踢走小石子,王杰希拧开了可乐的瓶盖。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考试,汽水早已不再清凉爽口,常温甚至有些发热的可乐仅是有着奇怪口味的糖水,他只喝了一口,便随手扔在了路边的垃圾箱里。

甘甜和刺激感的背后是回味无穷的古早味。

这一年,他19岁。


*改编自天野月子《花冠》中的歌词,原句是“正しいのは自分の方だと强く信じてた,固く繋ぎ合った手をすべて失くすまで”。


***


到家换好舒适的睡衣,王杰希打开微信,给母亲回拨了一通语音电话,原以为忙于家务的母亲不会守在手机前,接起来的速度却比想象中要快很多。

开头是照本宣科的嘘寒问暖,好与不好最终也只是换来了一句不痛不痒的敷衍。说好太单调,说不好又不合适。这个问题本就不适合作为慰问的第一句。

“你爸前两天又跟你爷爷闹了不愉快。”王母在电话里说。王杰希想起上一次和母亲聊天,好像也是非常类似的话题。上次他们因王杰希的固执己见而不欢而散,第二天母亲又发来信息说“对不起”,王杰希读过以后,选择了删除。

“怎么?公司的事?”

“不是……是你的事。”王母叹息。

王杰希沉默几秒,“爷爷还是反对我读数学?”

“他从你出国那会就反对,你要是按家里的安排读个工程或者测绘,也好说服他一点,可……哎,算了,妈不该说你。”王母顿了顿,“你也知道你爷爷奶奶那一辈的观念,对出国留学这档子事还是很忌讳的。你爸顶着压力把你送出来,这一步已经迈出了,事到如今再反悔是毁了你的前程,我和你爸也支持你的决定。家里头的态度就是你以后学成回来了接手家里的事,不懂的地方你再跟着你爸学就好了。你还小,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

母亲如此耐心的解释,到头来还是不想给他负担。家里长辈的态度,王杰希不傻,上一次回国说要来A大读数学的时候他基本上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上次闹得不愉快,无非也是这件事。

王杰希远非冥顽不灵之人,从长远的角度来看自己的选择当然称不上最好。尤其是在大学见过更多的人和事之后,他也不可避免地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动摇。

这样的变化似乎正是由成长所诞生的。他会告别一些人,又遇见一些人,每一个路过他生命的人和事都教会他某些东西。这些新的东西会改造他的内在,将他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最终令他和自己曾经坚守的信念告别,成为别人眼中“更好的王杰希”。他开始学会镇定自若,感叹世态炎凉,又随波逐流般屈服于“早已规划好的未来”,被鼓动着选择“最高效、最适合且最正确”的路。

是以世人总谓坚持最难。

王杰希想起放假那会在国内,父亲怒气冲冲地盯着他,问道:“非要读数学不可?”

那时候的王杰希也不甘示弱地凝视父亲的眼睛,用尽他全部的勇气说:“非它不可。”

“那给我一个理由吧。”父亲又问。

是什么给了当时的他以勇气,让他迎着父亲坦诚的质疑的目光,挺起胸膛。

“梦想不需要理由。”他回答。

想实现和谁一起的约定,同样也不需要理由。

如今他再问一次自己,是非要读数学不可吗?他再却无法给出斩钉截铁的答案了。

“我知道了。妈,你不要担心我。”王杰希说。

“你照顾好自己。A市乱,注意安全,注意身体。”王母又说。她好像改不掉啰嗦的习惯,每一次交代都是重复再重复,耐心又不厌其烦。“你爸最近很忙,有空你也和他说说话。这几年,他为你的事情操了很多心,你也知道他那个人,就是嘴上不会说。你这点随他。你这孩子从小不喜欢走寻常路,别把自己累到了。”

“我知道了。”王杰希重复。

母亲不说话了,轻微的呼吸声喷在扬声器上,有点噪。王杰希默契地与她一同陷入沉默,谁也没有提出挂掉电话。

王杰希想起从国内回来时在首都国际机场的海关外,寒风刺骨,他裹着厚厚的围巾,依然挡不住寒冷。父亲没有下车为他送行,而是独自在停车场等待,他从后座下车时,回望过去,正好能看见父亲鬓间长出的银发。母亲站在海关外为他践行,她好像有很多与平时无异的话要说,但她只能送到这里。属于王杰希的路,终究只有他自己能走。生命中重要的人或事可能改变他行走的轨迹,但唯有自己坚持,方能踏出那一步。

他又想起旧时和喻文州打过的那通电话。通话时他在北京的屋头浸染因暖气而干燥的空气,喻文州蜷缩在广州堪比夏夜的暖冬。两人竞相沉默,又同时开口,喻文州说看着他走在通往梦想的道路上,他也会很期待着一同前行。

彼时喻文州弄丢了他的信,最终走失了他的生命。他是不是也弄丢了什么,最终要走失什么地方。

“是不是还是我太任性了?”王杰希开口。

“你还小嘛,偶尔有任性的时候也很正常。”王母回答。

“竞争那么激烈,我却不思进取。”王杰希回忆起父亲说这话时严肃的面孔,他从未想过喻文州所谓的“家族企业的束缚”会来得那么急那么快,仅仅是离开高中后的第一个决定便遭受阻挠。“家里为我这事吵上吵下,无非也是觉得我剑走偏锋。同辈人都老老实实按部就班,朝着长辈期待的方向前进。我不是不优秀,只是他们要的不是这种优秀。”

王母又沉默了几秒,最终柔声说:“你爸这人说话不留情面,其实他对你还是满意的很。妈不好说你现在的选择是对是错。是一时冲动还是深思熟虑,只有你自己清楚。好在你还有好长时间能为自己的人生考虑。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新的答案,改变了主意,随时都来得及补救。”

“可是,”王杰希顿了顿,“我们家的企业不需要一个数学家王杰希,而是一个精通工程专业,有着商业头脑的王杰希。爸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事业,又怎么甘心交给别人家的儿子。趁年轻多闯闯,这种话——以后你们还是不要用来教小孩子了。”

母亲一时语塞,王杰希握紧了手机,没有告别,便直接挂断。

挂断通话的瞬间,他觉得自己从脊背开始发凉。某个草率又赌气的期盼爬上心头,像是畏缩妥协,又像是回心转意。这一刻他再次想起了喻文州,想起他高考时走出考场时潇洒又落魄的背影。

想和喻文州倾诉的心情如同野草一般疯长,王杰希用理智将它们碾回土壤里,按着眼睛,面朝天花板将整个人放倒在床上。

每一道脆弱时分的想念,好像都意味深长地证明着什么的存在。

这是与喻文州分开的第300个夜,王杰希做了个诡谲的梦。

还是C大的那片草地。没有喻文州,没有任何人,甚至没有他自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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