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晓奏

就让我们回到起点,再度出发吧。

【王喻】逆光(23)

慢更慢热。现代架空,留学背景。


全文走Tag:王喻逆光

前文:22


23.


“成交。”

喻文州看也没看那沓十几页的合同,径直翻到最后一页潇洒地签下了他的名字,然后合上文书推回给坐在饭桌对面的甲方。

“你看都不看,就不怕签了个卖身契么?够爽快。”甲方挑了挑眉毛。

“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卖身契的感觉。让我再看看。”喻文州半个身子压过桌面,作势就要把合同拿回来。

甲方哪会给他这个机会,一面带着笑意按住他的手,一面迅速地翻页、提笔、签字,一气呵成。

“已经签字画押,你不能反悔了。”

“反正我也卖不了几个钱。”喻文州被逗笑,眉毛弯起来像个小月牙。他长得清秀,笑起来有几分小清新的美。说男生笑起来美终归有些别扭,但喻文州笑起来,的确是好看,十分干净的好看。

对面的男人把合同收进了随身携带的包里,“谁说要卖了你了?自留。”

“王杰希。”喻文州夹起盘子里的最后一块三文鱼生鱼片,沾了沾带着芥末的酱油,然后放进了对方的碗里。“我一直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你突然这个态度我一时适应不了,我老是觉得你在挖坑给我跳。”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王杰希顺理成章地将那块生鱼片送进嘴里。

喻文州故意把芥末抹得厚实又均匀,又是把那一面朝下放在了王杰希的碗里,于是王杰希夹起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中的陷阱——于是王杰希被自以为充满了朋友爱的生鱼片呛得出了眼泪,立刻改口。

“不,果然还是卖了你吧,至少能还了这顿饭的钱。这家的日料可不便宜,你吃得不多,但真的很精。”


***


下定决心,往往只是需要那一刻的勇气。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勇气就涌上了心头,催促着你说怎么还不靠近。

从熟人家搬出来,并不只是动动嘴唇那么简单的事。公事公办的房东和房客的关系不过一纸契约,上升到私情层面总是要多出许多场面上的麻烦。喻文州一开始也明白,这种地方好进不好出,搬进去了,再想出来,很难不出现不愉快的小插曲。

其实喻文州之前从没想过自己还有搬出去的一天,父亲的朋友对于他提出搬去和好友住这事相当不悦,但喻文州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决态度,坚决得仿佛非这样不可。

两人在公司里不痛不痒地僵持了几天以后,这事似乎也就不了了之。

揭过这一页,喻文州在和王杰希签下租房合同之后的那个周末,便带着收拾好的行装搬进了王杰希新购置的房子里。

考虑到接下来要在C市定居至少四五年,王杰希的土豪父母二话不说便决定给他买栋房子,自己住终归是好过寄人篱下。

王杰希买房的时候选了一处学区房,就在C大附近,偏偏也离喻文州上班的地方极近,走路便能到达。威逼利诱之下,王杰希三五下就说服了喻文州——说服一词姑且先这么用——然后他们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室友。

这一切的起因是两周之前的再一次见面。那一天王杰希在图书馆正学得乏累,思绪四处飘飞的时候突然就想起喻文州说这晚要在茶吧上班。从大学坐公交车去那边不算太远,他顿时起了去看看喻文州的心思,顺便点些小吃当夜宵。学得入神后他便不觉饥饿,独自一人的晚餐也往往是草草解决。

自从上一次约过一顿饭之后,王杰希再也没有见过喻文州。喻文州一向是忙碌的,白天晚上没日没夜地忙,王杰希也刚在工程系起步,还在慢慢摸索的过程中。两人各忙各的,想私底下见一面不是很容易,只是偶尔在QQ上聊天。

喻文州是他在QQ上唯一还有在使用的联系人。当今社会都是微信主流,喻文州也有微信,但似乎只是用来联络工作上的事,朋友圈安静如鸡——王杰希很郁闷,这样连想偷偷确认喻文州有没有删掉他的好友都做不到,反正朋友圈里什么都没有。

自打喻文州和他断了联系,他一度差点删掉这个社交软件。如今又觉得自己幸运极了,至少这样还在手机的内存之中保留着那些弥足珍贵的聊天记录。

重新拾起那个聊天窗口之后王杰希爬了一个晚上的记录。他没和喻文州说起这件事。

大概也不过是矫情,没想到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再审视高三的自己和喻文州,竟意外地看出了从前没有发觉的端倪。那时的许多心情早已经随着时间消失,也无法再用言语将其表达出来,但字里行间满满的甜蜜,不过是惊鸿一瞥,终是让人怦然心动。

坐在公车上王杰希继续之前的记录往下翻看,他前一天已经看到舞会之后的部分了。后面聊天记录的长度骤减,还没等下车他已经翻到了底部,翻到那句孤单的“对不起”。他知道他们的关系是从这里开始变质的——从一场喻文州的独角戏变成了和王杰希的双人对戏。

总算到了茶吧,兴许是工作日加上秋老虎发威的关系,店里顾客比想象中的要少。王杰希径直走到吧台,喻文州正在吧台里捣鼓着不知名的茶叶。

“嘿,喻文州。”他出声打招呼。

喻文州回过头来,没收敛住讶异的神色。吧台昏暗的灯光下喻文州的脸色说不上多好看,甚至可以称之为惨白,本就浓重的黑眼圈也比上次见的时候更深了,但他还是努力挤出微笑。他的眼神游移在王杰希脸上,又定格于他怀中抱着的讲义,“学好了?要喝点什么吗?”

“可乐,谢谢。”

喻文州笑,停下手中的活,拿了一只锃亮的玻璃杯,“来茶吧不喝茶,什么地方不能喝可乐?你要不要冰?”

王杰希想了想,认认真真地回答:“别的地方没有你亲手倒的可乐。我要多点冰。”

换做是一年前的王杰希,绝无可能如此顺畅地用这种话插科打诨。也许是距离产生美,一年未见,反而让两人比分别的时刻更亲近彼此。

“我倒的可乐,还是可乐。”喻文州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却软了几分。“给。”

王杰希接过可乐,却没有急于落座,而是站在吧台边看喻文州熟练地做着手头的工作。还是一模一样的侧脸,专注的神情与从前无异。

几分钟后轮到喻文州无奈地叹气,“王杰希,你再这么看我,我会失误的。”

“我只是在想,不久之前我们都还是高中生,眨眼间你就已经踏入职场。”王杰希说,“时光真的不等人,你稳重了很多,也还和以前一样专注。但是……”

“但是?”

“你好像……很累的样子。你以前也很累,但这不是一种累。”王杰希斟酌了一下语言,却发现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描述出那种疲倦背后的晦暗。

从前喻文州也时常学到深更半夜,可早上在学校见到他的时候眼底里仍然是闪烁着摇光,如今王杰希看不到那抹摇光,余下的只是锋利的倔强与不屈,生活却无情地磨平他的棱角。

“有么?我倒是觉得还可以。”喻文州说。“一天下来也不见得会犯困。”

“犯不犯困不重要,保持这种生活节奏的话你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力。而且你每天回家还是太晚了。”可乐瞬间少去一半,王杰希支起下巴注视着对方,他犹然记得喻文州说他回家要走半个小时。来做一个简单计算,如果十点下班,等十点半的公交车,车程半小时,最早也要十一点半才能到家。“你住郊区那么远,在市里打工很不方便。”

“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劳累,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办?”喻文州被追问着觉得好笑,大抵是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咄咄逼人的王杰希,他很快就自动败下阵来。

王杰希想了想,在不久前渐渐成型的想法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里,指使着他说:“这样吧,等我安顿下来,你就过来和我住。”

“你认真的?”喻文州看着他。

“我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吗?”王杰希一本正经。

“这样。”喻文州作沉吟状,“那容我想想?”

“正好我安顿也要点时间,你慢慢想。”王杰希不以为意,又底气十足地说,“不过我赌你会答应。结账吧,我先回Motel了。”

喻文州不动声色,也没有对王杰希的宣言嗤之以鼻。待王杰希潇洒地刷卡结了账,出了门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原本是来吃东西的。


***


“同居”后的生活并没有发生本质上的变化。那个忙碌的人没有因为换了室友就消停,反倒王杰希变得恋家起来,不再每天快零点还徘徊于工程楼底下的电脑室,而是永远都比喻文州先一步到家。

喻文州早出晚归,王杰希见到他的大多数时候,都是晚上在洗手间里刷牙时,嘴里含着牙膏,互相打个招呼。王杰希的主卧在楼上,喻文州住的单人间正好在主卧的隔壁,两人共用一个洗手间,免去了上下楼的麻烦。

起先喻文州是想住在楼下,理由是怕早上起来吵到王杰希。但王杰希说楼下的房间要作客房,以不喜欢客人住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为由,拒绝了喻文州的这个要求。如今他也算是喻文州的房东,喻文州给足了他面子,对他的安排几乎全都言听计从。

唯一一次两人起争执,还是刚搬进来的第一周,喻文州问起房租的那会。

“我妈是这样交代的。”王杰希清了清嗓子,“‘小喻要是跟你一起住,你可不能黑他的房租。出门在外的,要互相帮助懂不懂?’嗯,就是这样的。我都快要怀疑是不是你给我妈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对你跟亲儿子没区别,明明只见过几次面而已。”

“你和你妈说了要和我一起住?”

“嗯,我妈当时说要给我买个房子,方便生活,就问我有没有意向招几个室友。我本来市只想一个人住的,我妈又觉得那样不好,就说了你的名字。”

“唉,你替我谢谢你妈的好意吧。房租无论如何都是要给你的,这是原则。”喻文州不自在地摇摇头。

“谈钱伤感情的。”

“这时不谈钱,更伤感情。”回答他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

那个“更”字用得极其讲究。王杰希打心底里了解喻文州这人的脾性,再逼迫下去谁都讨不了好,非得争个头破血流不可。最终协商的结果是王杰希象征性地收了些房租,又去银行建了个新的储蓄账户,让喻文州把房租打进那单独的账户里。

他没有和喻文州说他不打算将那笔房租当做他什么额外的收入,也没说他想留着这笔钱,在未来的什么时候默默支持喻文州一下。喻文州浑然不觉地应下来,这场争端也就这么画上了句号。

说是争端,王杰希却总觉得剧情的发展哪里不对。原本那感情线上停滞甚至快要the End的剧情好像坐上火箭炮般飞驰又停不下来,他们的关系无形之间越来越近,与当年降温的速度鲜明地成了反比。

新消息提醒的震动将王杰希从没有任何多余意识的发呆之中拽了回来。近来他好像很容易发呆,尤其是坐在沙发上等喻文州归家的时候。他像猫一般缩起来,由着自己瞎想,直到眼前逐渐迷蒙。他困了,但他在等的人还没有回家。

『我今天要加班,你别等我回家了。』是喻文州发来的讯息。

『知道了,路上小心。』他回复。

其实也不是非要在客厅等,无故浪费时间也不是王杰希的作风。王杰希准备回房再巩固一下今天学的内容,回房之前却被对面那间卧室吸引了目光。

喻文州习惯掩着门,王杰希很少有机会一览门背后的光景。大约是早上出门急了点,喻文州这天把房门大敞着,房间便即刻在王杰希的视线下暴露无遗。

和那人一丝不苟的性格并无二致,喻文州的房间收拾得相当整洁,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刚满二十的年轻男人的房间。大概是习惯使然,即便忙碌也没有使得房间乱七八糟,事实上王杰希的房间相对而言就乱多了,他每过一个月才会抽时间整理一次。

能将房间打点至这种程度的人,却无法将自己的生活和作息安排得井井有条,理由恐怕不会是他不能,只是他不想。

王杰希不是第一次进喻文州的房间,但上次是在洋人老太太的家里,那个房间也比这个单人房宽敞些,王杰希还能想起那向阳的落地窗和房间里寂寞的双床。那一次喻文州的房间给王杰希的印象只是冷,记忆里是满墙的蓝花和沉重的话题。如今喻文州的房间没有那种冷感,却更加虚幻起来——怎么能有人房间里没有一丝烟火气?

可对喻文州而言,这个房间仅仅是为了睡觉和休息而存在。他没有在这间房里“生活”,便没有生活带来的缤纷的气息。

王杰希拉开电脑椅,坐在了喻文州的书桌前。桌面上黑色的相册将他的目光捉去许久,摊开的相册里,有几张照片那么刺目显眼。

照片里是各种各样的王杰希。王杰希躺在草地上阖上眼小憩,白云在头顶自由自在地飞,喻文州的影子落在他身上,柔软得像是羽毛;王杰希坐在A栋旁边的小木桌上,小心翼翼地撕开了喻文州做的三明治上紧粘的保鲜膜,熹微的阳光里他露出了微笑;王杰希攀上C大地下室的20级台阶,看似高耸的台阶,夕阳里拔出的修长身影,他好像要回头,他回头是要拉上那个还在台阶下的少年,可照片里没有那个他想拉住的人。

喻文州本人从来没有出现在照片里,只是以影子、手指、水面等等作为媒介,证明这照片里有第二位主角。

唯一一张昭示着他的存在的照片,拍摄于C市的海滩。王杰希背对着摄影人,在海风里迎着光踏着海水,他卷起的裤脚和泥泞的双足旁,是谁用枝丫写下两人的名字,歪歪扭扭的字迹书写着『王杰希&喻文洲』,带着那惹人发笑的错别字。

看着看着王杰希就笑了,他不想说自己鼻尖发酸,也不想说他心跳加速了。照片里都是最稀松平常的自己,却在另一个人的眼里举足轻重,好像那就是他心底里的另一个世界。

全部的照片加起来有几十张,之前王杰希在喻文州手机里也看到些眉目。王杰希想不起喻文州究竟哪里有机会拍下这么多照片,每张照片上都标注了拍摄的日期和地点。他随意取出一张照片,是毕业典礼上捧着奖杯和花束的自己——那一年王杰希也是优秀毕业生,他远比喻文州更出名,上台的时候有人蓄谋已久地冲上领奖台,将巨大的花束放进他怀中。

喻文州果然在照片后写了批注。四个字,字迹清秀,笔锋锐利。

『他那么好。』

“你也很好啊。”王杰希低声说。

再往后翻,却很快就翻到了尽头,毕业典礼之后他们就很少碰面了。相册的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夹着一张纸条。

『这里留给我和他唯一的合影』喻文州如是写着。

合影,什么合影?什么时候有过那样一张合影,而喻文州未曾拿到手?

恍若有电流窜过脑海和神经,王杰希催促自己冲回房间,从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了自己的相册。他有每一年整理一次相片并打印出来放进相册的习惯。他不太信得过电子产品,生怕一个不小心按了删除,就无法挽回。

象征着他高三生活的相册,绝大多数照片都是和学习有关。他喜欢记录,人和物他都记录。

翻到中间的时候他找到了自己寻觅的那一张照片,想也不想就将照片抽了出来。照片过了塑,任由他如何触碰表面也不会留下不可消除的指纹。

王杰希用手指描摹照片中两名少年的轮廓。他们俩唯一的合影,是那张在KTV的柜台被喻文州一语成谶的别扭照片。他从未给喻文州看过那张照片,但喻文州却将它的存在记得那么清楚。

要有多怀念,要有多刻骨铭心,要有多希望能保存那样一张照片,要有多怯懦开口,说一句“可不可以把那张照片发给我”。

他握着那张照片回到喻文州的卧室里,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进了喻文州的相册里,替代了那张原本平整却格格不入的纸条——然后他把那张纸条撕成了碎片,随意地丢进了夜色里。

王杰希从窗边探出头,晚风里他嗅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淋漓。街角的车流变得稀疏,熟悉的人影迈着有节奏的步子在靠近这栋房子,想必也注意到亮了灯的这房间。

他迅速将相册还原,熄了灯,将自己锁进对面的主卧里,贴门而立。两分钟后他听见开锁之声,有谁踮着脚尖轻缓地爬上楼梯,脚步声停在主卧前,没有前进。

极轻的声音慢慢划过,是布料摩擦表面的声音,窸窸窣窣,足以在脑海里擦出火花。这么轻浅的声音本不该能让门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却通过骨骼传进紧靠着门的王杰希的意识里。只靠想象便能判断,门的那头,有人背靠着门坐了下去。

“晚安杰希。”这一次有真切的声音从木门的门缝里钻进了屋。他很久没有听见这人亲口说的晚安。

是不是曾经拥有太多,才不知道什么叫做珍惜。渐行渐远再失而复得时,忽然就轻易地开启回忆的闸门,走走停停,兜兜转转,有什么叫他们回到原地,刚刚好又在转角处碰上。

静谧的氛围在门背后的人起身的一刻戛然而止,脚步再响起,却伴随着的是对门的方面合上的轻微声响。

王杰希意识到刚才他正和喻文州隔着门板背靠着背,绝无可能传递过来的体温好像源源不断地自沉默里灌进他的身体。他咽下口水,刚才片刻地陷入失语,便不自觉地在用口腔呼吸着,喉咙干得发涩。

他能发现喻文州,喻文州却不一定能发现他。两人都各怀心思,稀里糊涂地避开了对方。

大概真不怪王杰希敏感。

喻文州起身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无可救药地想要回身,果决地拉开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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